已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事了，记忆中妈妈讲的故事不多，所以对她经常翻来覆去的那
几个鬼故事记得很深刻。那时候她总把故事讲得很生动，我就真以为有鬼神那回事，所以常
常不敢一个人走夜路，睡觉时要把被子蒙住头，怕灯下那些晃来晃去的影子被我遇见了。稍
稍长大以后我想，倘若真的有鬼，那也是件值得欣慰的事情，至少在我们死后还可以以一个
灵魂的方式察看这个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的变迁。后来知道，原来人死后便万事皆空，但那些
妈妈述说的鬼故事依然回荡在我脑中，或许此时值得回味的并非只有故事本身的趣味性，还
有那些故事背后的道理。
妈妈讲第一个鬼故事的时候我还没上学，而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我以后上学所要经过的那
条路上。她说有一天，爷爷到公社去开会，晚上回家经过那路边的坟墓时，突然从坟墓周围
撒出许多沙子，而沙中又夹杂着些许小石头，爷爷感到既下雨又下冰雹。爷爷还听到有怪异
的风声从耳根吹过，爷爷那时候没有带手电筒，所以看不到地上的沙子和石头，只感觉沙子
和石头从衣服擦过后，估计落到地面上刹那间就消失了，因为他一路走过脚尖都没碰到小石
头。妈妈还说，打那以后，就不断有人在路过那地方时发生类似的事情。有一次，村里有一
个人经过那坟墓的时候，坟头突然伸出一个烟斗，示意别人拿烟给他抽。人们管把那坟墓叫
黑坟头，大抵那鬼生前爱抽烟，做鬼也忘不了抽烟，把坟头也给熏黑了。我上学以后，每次
经过那坟墓我都特别害怕，而我确实又希望能见到那坟墓突然伸出一根烟斗，却始终不被我
见过。我问妈妈这是为什么，她说在我上学以前的某一天，一道闪电把那坏鬼给雷劈了，还
有人看到坟头一直冒烟。我想，估计是那鬼的烟斗也给烧着了。妈妈说做鬼的不能干坏事，
不然就会遭天谴；做人的也一样，干不得坏事情，不然会被闪电击毙。
妈妈总反复地说人是做不得坏事的，做坏事的都会被看见，后来她便讲了第二个故事。
那是一个秋天的傍晚，妈妈背着我去外婆家，到外婆家已是入夜了。八十年代外婆家比较穷，
没有电灯，晚上点的是那些光线很暗的煤油灯。那时候我还小，妈妈说夜晚我要起来夜尿，
所以那个晚上妈妈没有把煤油灯熄掉。到了深夜的时候，妈妈说我睡得像头小猪了。而那时
候她看到一个从暗处飘来的影子，那个影子是渐渐的变得清晰而最后成了一个人形。影子落
地后就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没有半点声响。妈妈说当那个影子走近煤油灯的时候就看得很清
楚，那个影子是没脚跟的，而且光着脚，是因为那个年代穷，下葬的时候都没穿鞋子的缘故。
那个影子在房间里走了几圈便从房间门口出去了，妈妈吓得直流汗。早晨醒来妈妈把这事告
诉外婆，外婆说昨天晚上她也见到了。外婆告诉妈妈说，不用怕，那是祖先的灵魂，每到深
夜的时候祖先们都要回到自己以前的家去看看他们的后代。
后来我总以为这个世界有灵异这回事，所以对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很谨慎。那时候
年小不懂事，很多同伴见到邻家的果子熟了便想偷偷去摘，我也以为那也是一种罪。妈妈说
一个人不能贪，贪的结局是受不了诱惑而最后走向罪或死亡。那时候她说了乡下有一个人到
墟里去赶集，当他路过一条小溪的时候突然看见一尾很大的红鲤鱼。那个年代能有一条那么
大的鱼进餐，那可算是件美事的。他看到那么大的鱼，自然兴奋得挽起衣袖到水里去捉鱼。
然而他总是跟那条鱼捉迷藏一样，那鱼在躲来躲去，等到他把水搞得浑浊后那鱼就条出水面，
他就扑了过去，结果是整个人都落在水中。当水澄清过来以后那鱼又游到他脚边来了，然后
他又拼命地去捉它。如此循环，老半天一下子就过去了，而那个人不但捉不到那条鱼，反而
被那条红色的鲤鱼诱到水很深的地方。那人还是拼命地去捉那条鱼，甚至连性命都没顾及。
还好那时候正遇上一个也是到墟里赶集的人，那人见到他那样就大喊他的名字。捉鱼的人最
后醒了过来，那条红色的大鲤鱼也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妈妈说那条小溪根本就不会有那么大的鱼，那红色的鲤鱼是一个女子的灵魂，乡下到墟
里赶集的人都见过，妈妈说她也见过。妈妈还说，曾经有一个女子在小溪旁边那个水很深的
泥池殉情而去。她受不了她的恋人为了钱财移情别恋而爱上另一个女人。那个女子就在这条
小溪旁边割脉跳进水里死了。后来她化做一条漂亮的红鲤鱼，在小溪里游来游去，目的是要
引诱那些贪欲的人。这里曾出过事件，有些人在赶集回来，喝得醉熏熏的，结果就死在小溪
里。大家都说那些醉酒了的人见到那红鲤鱼想去捉，结果被那红鲤鱼诱到水深的地方把那些
人给淹死了。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不相信黑坟头会撒出沙子与石头，还突然伸出一个烟斗；我不相信
人死以后可以以灵魂的方式回来看他们的后代；我不相信那条红色的鲤鱼就是那女子的化身。
但妈妈所说的故事永远值得我回味。妈妈说她无法解释那些事情，只以一种虔诚的态度面对
这些。在我看来，那也是一种信仰，建立在良心上的一种做人的信念。妈妈在讲故事的时候
也必定有选择性，而她只希望以几个鬼神的故事去感染教育我。每每回顾人生走过的路，我
都觉这些故事深深地扎于我的童年并在以后的日子处处显示且影响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