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的黑色小道延伸着,像条扭曲的烂草绳一样毫无生机地躺在一望无际的灰白色雪原上。
三个小黑点一寸一寸蠕动着,就像是被这条漆黑蟒蛇吞下的食物,在幽邃无光的肠道内艰难前行。
芙蕾看了看身后,近些天接连不断的暴雪遮蔽了视线。能感觉到某种强大生物生命的流失,以及它无处安放的庞大力量的消亡。
但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太过遥远,相比较什么神明的陨落,她还是更担心前方的道路。
为了防止皮肤被【黑灰】烧坏,走在最前面的无铭连续几天紧紧把自己套在了【舞者】中。不知道是造物的影响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明显感觉得到他的话越来越少。某些一闪而过的念头,芙蕾已经好几次都想到这些可怕的想法——那【舞者】里包裹着的,真的还是无铭么?
前方的路尚且还未可知,身后刚刚走过的足迹就已经被冰雪掩埋。一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已久的,辗转在所有种族所有人心头的无法磨灭的绝望感渐渐涌上心头。
无法摆脱,无法躲避的无力感。
不知前途如何,不知能否苟活到下一秒的恐惧感。
她摇摇头,试图甩脱这种令人烦躁的情绪,但这样的感觉一旦涌来便无法阻挡。
“到了。”
无铭略微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瞬间让芙蕾有了一种拨云见日的解脱感。
她迫不及待地三两步追上去,拍了拍?的肩膀挤到前面,怀揣着期待的心情向前方望去。
因为恐怖的暴风雪,她的视野一直被阻挡着,居然没有发现这条路尽头那庞大的群山。
岩石的山体光秃秃地裸露在外,下部安稳扎实而高过半山腰的位置却突然严峻陡峭起来,像一杆杆长枪刺破云层。
而在他们所在这条路的正前方,却是一扇极违和的破败木质小门。它就这么直挺挺地镶嵌在硕大的巨石上,看上去就像是光滑蛋壳上的一颗鸡屎。丑陋,突兀,又是那么不愿让人直视,不愿让人接受。
“究竟是什么样的工匠才能造出这种东西来的...”
?的语气十分平淡,分不清是在讽刺还是在赞扬。
无铭默默地上前,勾起指节叩了叩门。
“咚咚咚——”
一片沉寂。
沉闷的敲击声还没有从枯哑的老门里传出,就被吹散在了漫天的风雪里。
一秒,两秒......
无铭【舞者】下的眉头皱起,感到有些奇怪。
弱小的联盟应该能够在敌人来临前数百里外就提前探知并做好准备,确认身份制定对策。面对他们这样的可疑角色要么提前发起进攻出其不意,要么判断出战力后选择迅速多路撤离,又或者是确认对方有无敌意而决定是否进行交涉。
透过一早就渗入进去的【舞者】的探知,他很清楚里面的人口已经超过了当初联盟最盛时的人口数量。
那么它们绝对不可能是撤退,而是单纯闭门不出或根本不知道三个不速之客已经来到了门口。
像现在这样喂外来客闭门羹,可绝对不是一个有组织有纪律的多人口联合集团该有的态度。
“小茨冈在干什么啊....”
蹲下身子收回从门缝里扭曲着蠕动出来的一小簇【舞者】,无铭再次站起身,将手臂凝成刀刃。
走近木门,一刀插进门栓的位置。锋利的聚合物切断腐朽不堪的木门,简直和切豆腐没什么区别。
“这样的门究竟能挡住什么东西。”
跟着无铭的脚步走进那个黝黑山洞的?悄悄注意了一下门框,被白蚁钻得千疮百孔的东西,能在这样的地方起到一丝一毫的防御功效或隐蔽功能么?
“兴许是个...假门呢?故意诱敌深入然后在黑暗中发动偷袭?”
芙蕾眨了眨眼,对于这种黑暗的环境她是没什么惧怕的。但如果真的有什么机关或者其他手段,这样狭窄的地方确实也不好躲避。
黑夜中,?的关节缝隙中溢出光来,随着她的动作忽明忽暗。
无铭解除掉身体表面覆盖的那一层光滑的防护,深深吸了口久违的空气。
“额咳咳咳——呕——”
面覆舞者的状态下嗅不出,但接触之后,一股奇臭无比刺激性极强的味道立刻充满了他的鼻腔,熏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这简直就像是...”
“腐烂的尸体和动物粪便混合,再加上某些似乎是狐狸或者黄鼠狼身体自带的骚味和闷了几个月的烂掉的蔬菜的腐臭味混合的感觉?”
无铭惊奇地转过头去,看到了好像是没事人一样的芙蕾。
“吸血种的嗅觉不是很强么?为什么你...”
“因为我在门外就闻到了......实在没法忍受....唔....”
芙蕾一脸无辜地举起了手上的红色术式,在无铭的鼻尖点了一下。
翻涌的血色精灵随着吸血种少女指尖的冰凉触感凝聚起来,阻挡了那股让人难以忍受的气味。
“那个....”
?戳了戳芙蕾的肩膀。
“那个阻隔气味的魔法...能不能....”
“嘿嘿可以啊。”
芙蕾笑着在?挺拔的鼻尖上点了一下。
“小茨冈带着剩下的所有人都来这里了?”
免去气味干扰的无铭终于可以放肆呼吸了,他用手摸了摸潮湿的墙壁,皱着眉头甩掉了粘在手上的迷之液体。
芙蕾一马当先,放出了照明用的光球。红色的暗淡光芒微弱得像烛火,在这样的环境里颤抖着快要熄灭。
不过勉强,也能让人看清前方的道路。
“或许不是全部,我并没有跟着他们到这里来,只是从某个落单的海栖种那里打听到的而已。无铭大人对此没什么印象么?”
“白无铭的记忆只到【审判日】就结束了,大概是死了?后面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道。”
“也就是说这一次,主人走的是从未有过先例的,充满了未知的道路。”
?评价到,花了些时间来适应,现在她对于各种感觉已经不断熟悉了。
无铭点点头,补充似地说:
“不过正因如此,我也不能预料到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只有一个任务等着我去完成而已,不知道目的,不知道未来,不能保证安危......所以说,你们都做好准备了么?真的确定要跟着我做这种没人做过的事情么?”
“一个人的经历使他成长,但如果一昧地依靠自身的经验,是不会有未来的。”
逐渐走近了光明处,三人的心情也稍稍放开了些。芙蕾两只手在身后拉住,有些悠闲地向前大踏一步:
“您曾经说过,两个人的未来,是无法靠一个人来守护的。每个人的命运只能由自己来掌握,那么哪怕是为了自己,我也想跟您拼一把。更何况,我也从来不是一个人。”
无铭可以看到【造物】的活动,自然也能看到寄宿在【圣祷】中的拉米。他看到狼族的少年微笑着站在她的身边,像个不被人所知的守护天使。
于是耸了耸肩,继续前进。
“里面真的很热闹...”
?突然开口,朱红的眼睛在黑暗处闪闪发光。她望着前面的光亮处,没来由地来了一句。
还没来得及询问?看到了什么,无铭就被一阵喧闹声吸引了注意。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一大群不同种族的人聚在一起,以什么东西为中心把洞口正前方的街道堵的水泄不通。
“他们在看什么?”
芙蕾好奇地踮起脚,试图从外面挤进人群。
“兽人种,人马族。男性,十六周岁左右。三度烧伤深度深,易感染,对身体伤害大,需及早处理。”
“你终于想起你是个以医疗功能为主的机体了?”
看到?突然专业的样子,无铭忍不住打趣。
“没人帮助他的话,伤口这么放任下去会死的。”
?指着人群中的某人,一脸认真地对无铭说。
“没事啦,这个世界每一天都会有无数人死去,早些离开这个世界也并非不是什么好事。”
芙蕾弯着腰从人群里挤出来,安慰似地拍了拍?的肩膀。
“可他那个样子......一定很痛吧......”
?无言中搂住了自己的腰,经历过痛苦的她再看到这样的场景,感同身受般的感觉有些胃痛。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随着人群又爆发了一阵欢呼,无铭终于看到了里面的情况。
【不怕痛的铁人,四条腿的神迹】
蚕食他人的痛苦,填补自己的喜悦。
该是怎样扭曲畸形的社会才会催生出这样恐怖的取乐方式。
感觉到身边?发自内心的恐惧和不自觉的颤抖,无铭叹了口气捂着她的眼睛拉上芙蕾离开了喧闹的人群。
哪怕是走了很远的距离,他也无法控制地一直在脑海里重复着那个人间地狱般的场景。
面无表情的脏兮兮的人马族男孩,全身各处被烧焦的皮肤与毛发,透过焦痂甚至可以看到栓塞的粗大血管。
命不久矣
这是无铭能想到的唯一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