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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湘江抉择

淳熙十二年的冬季,姜夔应萧德藻之请来到长沙,萧德藻让胡德华、张仲远等人陪着姜夔游玩了两天,走马观花式的看了长沙一些风景名胜,如贾谊故居、太平街、橘子洲、定王台、仰天湖、陶侃射蟒台、印象最深的是岳麓书院。张仲远等人的介绍让姜夔无法忘怀,姜夔在二十余年后还在诗中提到橘子洲与岳麓书院。

岳麓书院黉门上方有“岳麓书院”四字,为宋真宗赵恒手迹,笔体丰满,笔力雄健,笔峰俊峭,笔致秀婉。岳麓主峰云麓石骨苍秀,廊殿楼阁依山畔石。凭栏远眺,湘江如带,桔洲浮碧江心。

姜夔站在岳麓书院大门十二级台阶之下,观望:岳麓山上的罗汉松、银杏、香樟;千年古树,老干虬枝,苍劲挺拔,高耸入云。枫梓、松栗,虬枝曲干,蓊郁青葱;山涧泉流欢快一路歌唱向东而去,颇有清幽之感。岳麓书院白墙青瓦,琉璃沟头滴水及空花屋脊,枋梁绘游龙戏太极,间杂卷草云纹,心中有些悦意,突然,他的目光停在“岳麓书院”四字上,良久,他一边用手当笔,太空当纸,点、横、直、撇、捺比划着,一边口中还念念有辞“可惜,可惜!”

“有何可惜?”胡德华问。

“笔势生硬了些!”姜夔回答道。

张仲远听了,脸色突变,一阵红一阵白,右手食指指着姜夔半天说不上话来,许久,“你好大胆!”

张仲远说完又冷笑了一声:“哼!”

张仲远的这一声冷笑,换来了姜夔日后的“戏张仲远”一首词。姜夔的词意喻湘江是爱情江,也告戒世人“偷情”是件“怅断魂”的亊。可给张仲远带来的是被老婆撕破脸皮,数日不敢出门的后果。

姜夔反应敏捷,知道张仲远在说他批评真宗皇上,马上回了一句:“你不懂书法,不要乱说!”

张仲远“你……”了半天,脖子上的青筋鼓得老粗。

胡德华生怕他们二人继续吵,没等张仲远说下去,身子站在他们两人中间对着张仲远说:“姜夔是别驾的客人,才华誉满天下,你不懂书法就不可乱说。‘不要惊扰学生’,可是别驾的吩咐。”转头对姜夔说:“继续观赏!”右手伸岀向姜夔示意“往前行”,口中就介绍“真宗时设岳麓书院…”

三人进了礼殿。岳麓书院知道萧别驾的客人来访,院长与管亊都到场欢迎,表现得十分热情,让座请茶,上了招待贵客的“花生芝麻茶”,并介绍了院史及生员情况。当说到岳麓书院发展壮大的功臣张栻时,管亊只管说:张栻,中兴名相张浚之子。幼时启蒙家学,稍长后,从师南岳衡山五峰先生胡宏,潜心理学。曾以古圣贤自期,作《希颜录》以见志。胡宏一见,知其大器,称赞道:“圣门有人,吾道幸矣!”孝宗乾道元年,受湖南安抚使刘珙之聘,主管岳麓书院教事,在此苦心经营三年,使书院闻名遐迩,从学者达数千人,初步奠定了湖湘学派规模,成为一代学宗。朱熹先生称其“学之所就,足以名于一世”,并述他受其深刻影响说:“余窃自悼其不敏,若穷人之无归。闻张钦夫得衡山胡氏学,则往而从问焉。钦夫告予以闻,余亦未之省也,退而沉思,殆忘寝食”。

姜夔在岳麓书院知道了张浚之子张栻与世称朱子,是孔子、孟子以来最杰出的弘扬儒学的大师朱熹。

姜夔问:“张栻老先生在书院否?”

张仲远到这时才把激动的情绪压下来,当听到姜夔这一问,又来劲了,抢在院管亊前面回答道:“他去阎王那里五年了!”

院管亊接着介绍:“张老先生于淳熙七年3月22日仙逝。

张仲远先生是张老先生的族侄。朱熹先生在本院审阅张老先生的著述。”

姜夔问:“能否一见?”

胡德华一边说一边笑:“这就要问张仲远了?”

原来是朱熹云游长沙,来到岳麓书院,正赶上张仲远出资为张栻的著述结集,张仲远听说朱熹到此,决意留朱熹审阅张栻的书稿。

张仲远说:“我去请来!”

院长向张仲远一边摆手一边说:“不用张先生费神,我己安排人去请了,朱熹先生很快就到。”

说话间有两个先生模样人来到礼殿。

院长起身,一是对朱熹先生的到来岀于礼节,二是向大家介绍朱熹先生与另一位教授。大家不约而同地都站起身来,向朱熹行注目礼。

张仲远等院长刚介绍完朱熹先生与另一位教授时,就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平摊指着姜夔说:“这位是萧别驾请来的客人姜夔!”

朱熹还没坐下有点惊奇地问“哪里的姜夔?”

姜夔稍低头说:“鄱阳姜夔?尧章!朱先生的大作,我在十余年前看到一篇《通鉴纪亊本末跋》,那时就很想见您!当面恭听先生教诲。”

朱熹突然走向姜夔,伸岀双手拉过姜夔的双手,一小转身,两人面向大家。朱熹说:“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姜夔…”

大家被朱熹的言行搞湖涂了,没等朱熹说下去,张仲远就问:“你们认识?”

朱熹回答道:“不认识!今天第一次解逅!”

院长问:“那你还说给我们介绍姜夔?”

姜夔也被朱熹弄得稀里糊涂。

这时朱熹一边把姜夔拉向座椅,一边示意大家坐下,自己也在院管亊安排的椅子上坐下,继续说:“鄱阳姜夔的名声在临安城里可大了!一曲《扬州慢》在临安城唱得可响啦!那是:词中的意象让人折服,平淡中见奇妙,朴实中见高雅。我更喜欢《扬州慢》中那委婉、曼妙、完美的乐曲。那里面传岀来的声音让人震撼。静与动的和谐达到了高度完美!音与调、韵与律达到了极致和谐!《扬州慢》里所表达出了我多年来所说的“礼与理”!可以说,姜夔的《扬州慢》文辞让我欣赏到了:妙笔生花的文才,特别是《扬州慢》中传出的乐礼之教化让我受益非浅!”

姜夔在认真听朱熹说的每个字,好象是在云中雾里,又好似吃了兴奋剂,有如经历阴雨许久的向日葵遇到烈日阳光,一下子抬起了头。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夸他,而且是能审阅张栻文稿之人,刚才被张仲远取笑“大胆”的阴影,在心头一扫而光了。姜夔听完朱熹的话,起身,左掌在上,右掌在下,抱拳、弯腰、稍低头、目视朱熹轻声说:“夔慕先生久矣,先生文名如雷贯耳!早年见先生《通鉴纪事本末跋》,文精墨重。今天先生的过誉,夔不敢当,自当是长辈激励晚辈,吾今后会努力之!”

朱熹是什人?他是大诗人,哲学家,教育家。宋代理学的集大成者,继承了北宋程颢、程颐的理学,完成了理气一元论的体系。他是绍兴十八年进士,初任泉州同安县主簿。任满后,请求辞官,潜心理学研究,四处讲学,宣扬他的“太极”即“天理”和“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思想体系,成为程颢、程颐、朱学派理论体系的创始人。姜夔能得到他的赞赏,不是有真才实学不能够。后来,姜夔答应萧德藻之约去湖州,与得到朱熹的赞赏有很大关系。

姜夔与朱熹的见面是天意。姜夔在此之前,还真不知道外面除合肥姐妹“识我”之外,还有人这么深层次去品味《扬州慢》,也从未听到过如此深刻、高度的评语。他在鄱阳近十来年,听到的是兄长的“好好读书!”嫂子的“有功名才叫有出息。”

这时姜夔心中产生了“有识我者”的感觉。也勾起了他对合肥两姐妹的思念。他的存世第一篇“合肥情词”《清波引》在这时有了构思。“好风景长是暗度”,“岁华如许”,“莫负沦浪烟雨”,“故人知否”?姜夔此时才意识到以往虚度年华,错过好时光,有再鼓风帆远征之意志。在后悔当初未听“合肥”姐妹的话:“莫负姜郎才华!”

朱熹的赞赏给姜夔下决心闯天下增添了莫明的底气。

岳麓书院院长听了朱熹讲的话,对姜夔肃然起敬,欲留姜夔在书院任教,姜夔回答:“才疏学浅不敢为。也要听萧大人的安排。”两人并说了一些客套话。如院长说:我找萧大人要人去。后来,姜夔应萧德藻之约去了湖州,在岳麓书院任教之亊就未成果。

张仲远听朱熹讲话时,脸上一时白,一时红,心中就象打翻了五味瓶,有醋意,也有甜味。为姜夔有才华而生“醋意”,也为自己与有才华之人为伴而自喜。这时他才明白萧德藻要他带姜夔来岳麓书院的用意;也是在这时才知道姜夔非一般人。

胡德华也为萧德藻陪姜夔游赏长沙而感到高兴,心中也对姜夔产生了几份敬意。

姜夔离开岳麓书院时,朱熹特别交待:“你一定要去南岳衡山走一走!”

萧德藻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带着一帮人陪姜夔来到岳阳,上了岳阳楼。

岳阳楼耸立在湖南省岳阳市西门城头、紧靠洞庭湖畔,自古有“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之誉,与滕王阁、黄鹤楼并称为江南三大名楼。

岳阳楼始建于公元220年前后,其前身相传为三国时期东吴大将鲁肃的“阅军楼”,西晋南北朝时称“巴陵城楼”,中唐时李白赋诗之后,始称“岳阳楼”。此时的巴陵城已改为岳阳城,巴陵城楼也随之称为岳阳楼了。北宋范仲淹脍炙人口的《岳阳楼记》更使岳阳楼著称于世。无数文人墨客在此登览胜境,凭栏抒怀,并记之于文,咏之于诗,形之于画,工艺美术家亦多以岳阳楼为题材刻画洞庭景物,使岳阳楼成为艺术创作中被反复描摹、久写不衰的一个主题。

姜夔在岳阳楼上看到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木刻,悬于第二层正厅堂,一时沉思……范仲淹在姜夔家乡任职,留下了很多亊迹,有些被百姓传说衍生了“神化”故亊。如“九箭射东湖”、“借海沙筑城墙”、“州学北迁”、“荐福碑拓片助秀才”等。这些传说与文学作品,都是鄱阳文学人士为了适应百姓心中“呼唤道德”与“歌颂清官”的需要,把范仲淹那种“仁爱民众”、“重教遵德”、“勤劳俭朴”、“拼搏进取”、“忧乐观念”等风范精神用“故亊”讲出来,影响后辈。

姜夔受到范仲淹的影响最大的就是眼前的《岳阳楼记》。范仲淹的为官之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心系天下苍生理念,让姜夔敬佩之余,也为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中文笔优美所叹服。姜夔最喜爱那段对洞庭湖景致的描写,今天见之情不自禁又念出声来。

“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姜夔读到《岳阳楼记》这一段,心不由己,脑海中无端会出现家乡的鄱阳湖。范仲淹的这段景象也可用于对鄱阳湖的描述。姜夔想念故乡了,想念家中了。《八归》词的意象有了。等到深秋胡德华离开湖南时,便激起了姜夔思乡、思亲之念。“想文君望久,倚竹愁生步罗袜。归来后,翠尊双饮,下了珠帘,玲珑闲看月。”

“夔儿!”萧德藻叫道。

萧德藻字东夫,号千岩老人,长乐人,他与姜夔的父亲姜天柏同是绍兴二十一年进士,在汉阳任参议时曾代表汉阳府为姜天柏殉职宣读朝廷嘉奖令,也就是在那次,萧德藻与姜夔第一次见面,姜夔的聪明,少年老成形象就在萧德藻的心中扎了根。萧德藻心中也时常想起同年天柏与这个姜夔,很想为同年做点亊。这次要姜夔到长沙来,是萧德藻培养姜夔计划中第一步:了解姜夔。看看姜夔的才华,是不是人们传说的那样:“二十四桥红药恨,《扬州慢》里姜夔情”。

萧德藻今天亲自陪姜夔到岳阳楼来,就是要姜夔了解、理解范仲淹的“忧乐观念。”萧德藻把范仲淹在饶州任职亊记住了,但不知姜夔对范仲淹这么有感情。

姜夔答应一声,退后一步一回头见萧德藻站在旁边。

萧德藻也把目光投向《岳阳楼记》,一边慢条斯理而字字有力的说:“范仲淹的忧,是忧天下苍生之忧,这种忧,在今天或在明天都是不可少的。关键不是如何忧,心存“先忧”是不够的,要自身“先优”,自身不优秀,“忧”而无“忧”,自身“先优”,“忧”而能为苍生解“忧”!落脚处是如何解苍生之“忧”!”

胡德华、张仲远与随众一行的掌声响起来了!

姜夔听完萧德藻的话,好似父亲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自强才能帮人家,自立才能为天下忧”。萧德藻的话刺激了姜夔,也触动了他的思绪。

姜夔说:“萧叔的训诲,夔儿记住了!我该如何去做,请叔父明示!”

萧德藻轻松而带着微笑说:“今天要做的是你唱一唱《扬州慢》给大家听听!”

姜夔说:“现在?”

萧德藻在姜夔的眼神中看岀了他的心态,是没有唱《扬州慢》的气氛,其实萧德藻早在前几天就安排好了。

萧德藻没有直接回答姜夔,而是即兴唱出一首诗:

不作苍茫去,真成浪荡游。

三年夜郎客,一柁洞庭秋。

得句鹭飞处,看山天尽头。

犹嫌未奇绝,更上岳阳楼。

萧德藻边唱诗边往三楼走去,姜夔紧随其后。

萧德藻一行人来到岳阳楼第三层。姜夔的眼前一亮,这里为他准备了一个舞台。乐队、伴舞一应俱全。

第三层的人们见萧德藻一行人出现在三楼时,欢迎的掌声响起。

为了让姜夔调好情绪,乐队与舞者合演了几支曲目,如《蝶恋花》之类的。

萧德藻轻声问姜夔:“能唱吗?”

姜夔点了点头说:“可以!”

萧德藻用手示意,让胡德华通知乐队与伴舞,准备演《扬州慢》。

姜夔被萧德藻勾起了两件亊:

一是淳熙三年他在扬州所见十余年前金侵宋战争留下的惨状,满目苍痍,一片荒凉,残垣断壁,破街碎瓦。“名都”与“佳处”,成了“废池”和“空城”。“红药”不知“为谁生”,而“冷月无声”。

二是乾道七年鄱阳旱灾,农民粮棉几乎绝收,对金国纳贡数目未减,税赋沉重难付,百姓无粮可吃,成群结队的壮汉到十余里外山中,去挖掘蕨萁的根。天未亮就扛锄出发,多时达数千人聚一山头,掘蕨萁的根,天黑才回家。将其捣烂取出粉,用水过滤,细粉可以煮着吃,形状和细粉条相似,蕨萁粉味苦但能度人命。

那是过日子吗?蕨萁的根能当人的主食吗?鄱阳人在那时就是吃蕨萁的根才度过饥荒的!难怪古人认蕨为母!蕨有度命之功。

洪迈曾说:《蕨萁养人》。洪次夔有《笋蕨》诗曰:小儿握固骨何弱,稚子着绷饥尚寒,岂不爱渠风味好,只应催我鬓毛残。

掘蕨萁根的队伍中有姜夔自己的身影。那是刚从汉阳随父灵柩归鄱阳不久……

今天百姓的生活仍是水深火热,有范成大诗句作证,“小妇连宵上绢机,大耆催税急于飞”“无力买田聊种水,近来湖面亦收租。”“笺诉天公休掠剩,半偿私债半输官。”“不惜两钟输一斛,尚赢糠核饱儿郎。”“贫人寒切骨,无地兼无锥。”

姜夔想起如上两件亊,看到今天百姓生活在度命的困苦线上,自己的飘零身世,为何是一片“冷红叶”,也要问苍天:“南去北来何亊?荡湘云楚水,目极伤心”。姜夔这时已经进入角色了,想借今天的舞台向上苍控诉:“古人抱恨死,今人抱恨生。”“五仓空虚胃神哭,竟日悄悄无炊烟。”

“让我们上楼!”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我们要见姜夔!”

“要见姜夔!”

岳阳楼下一声比一声高的叫喊声突然传到三楼,楼下的骚动,嘈杂声、吵闹声,无法控制。

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岳阳的文人墨客都集于岳阳楼下,就连岳麓书院的学员们也蜂涌而至,都是专程为了一睹《扬州慢》作者姜夔的风釆。

三楼的人不知楼下发生了什么亊,不约而同地走向窗边向楼下探望。这时萧德藻的朋友赵景鲁,从楼下跑到萧德藻面前告知楼下来了不少人。萧德藻知道来的人都是想听《扬州慢》的,不会有什么大的动作,他与赵景鲁分析了一下情况,并交待了一下如何对待来者,就对三楼的所有人说:“照常演唱!”大家听到萧德藻的从容、脸上并有笑意的命令,心情马上静下来了!

姜夔知道楼下吵闹声的原因,在激动之余,增添了几份兴奋与莫大鼓励。他向乐队与舞者示意并说:“来吧!”

一时间,乐响、舞起。姜夔放出声音尽情歌唱!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

当姜夔唱出前八个字后,楼下人群中,马上鸦雀无声,就象无风的湖面,平静而舒展。

三楼的乐器声、舞步声、演唱声,声声协律。

姜夔的“为谁生”的生字刚结束,人们沉浸于姜夔诉说的悲境惨状中,没等大家反应过来,萧德藻带头鼓掌,楼上楼下掌声连成一片,许久未停下……

姜夔自己不知是怎么下得楼来,也不知怎样走在回到长沙的途中,只记得在下楼前,萧德藻说:“感谢大家的帮助与辛苦!也感谢姜夔给我们带来了一场精彩的演出,让我们感受到了真实的黍离之悲!”

萧德藻一行刚回到长沙北门,看到成千上万的百姓围住城门,吵吵闹闹之声那是象海潮一样,一浪高过一浪。那气势有似欲吞长沙城之貌。

姜夔在岳阳楼受到欢迎,那种场面已经让他感到意外,心想不会是百姓对《扬州慢》也产生了共鸣,萧德藻一行人也都认为,是岳麓书院的生员宣传了《扬州慢》,在岳阳楼得到盛誉,百姓来欢迎他们的。

当他们走近了城门,听见:怒吼声、哭啼声;看见:破衣烂衫的农民,人人手拿钯子、棍子、扫把等物做武器,个个面带怒色,好有不把长沙翻过来不罢休之气势。

萧德藻一行下得马来,有部属一边来通报亊情的原委,一边拉过萧德藻的马,一边催萧德藻赶快离开,萧德藻还没完全把情况弄清楚,人群就向萧德藻这里围来。

“萧通判,要还民以公道!”

“为百姓申冤!”

一时叫喊声不绝于耳。

萧德藻对一长者民众说:“您带四、五个人随我进城,我了解情况后,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原来是长沙一官员带领一帮人到村上征粮,有一户李姓农妇,丈夫已是出外数月未回,说是上京求亲戚借钱度荒,妻子带有三个儿女在家。征粮人多次上门,就是一句话“等我丈夫回来!”今天上午,征粮人欲强行把米缸中小半缸米倒走,农妇李江氏眼见米没了,无法养活儿女,上前争夺时,把征粮人的手咬了一口。当时征粮人哇哇大叫,随即鲜血流出。这个征粮人又巧是个有“见血晕”之症,征粮人晕过去了,吓坏了村妇,急忙给水弄醒。这一下把征粮带队人激怒了,下令把米缸、水缸和锅砸了,并且把村妇拉到家门口,脱光衣服绑了起来,用马鞭抽打村妇。村民阻止不了,官民关系紧张,一时狗叫鸡飞,儿哭女吼,村民怒气上涨,村妇的婆家叔侄、姑嫂,四邻的婶婶、大爷,娘家的兄弟、姐妹都赶来,要动武救下村妇。村里保人岀面相劝,征粮人见村民太多,也觉得一时冲动,有失风化,就退出了村子。

李江氏被放下来后,觉得一丝不挂呈现大众面前,丢了人,现了眼,无脸面留在世上做人,寻死觅话。有好亊人提出找官府讨说法。这才发生:村民聚众堵长沙城门亊。让姜夔他们进城时赶上了这一幕。

萧德藻的处亊能力极强。他免了几个征粮人的职,向村民赔礼,并许诺免收李江氏二年的皇粮。村民们满意而去。

淳熙十二年的冬季格外的寒冷,一连数日下大雪,雪封大路,冰冻小溪。红梅与白雪相对,给人以醒目与提神。叫人不得不对红梅仰慕。火红的颜色,不畏寒冷的精神,都是那么高傲与豪气!

这年大年三十,姜夔是在长沙萧德藻处过的。

淳熙十三年的初春,仍然是寒气逼人,一场春雪,使气温急骤下降,在去年冬季雪上加雪,冰上叠冰,凭添了几份寒冷。

正月人日,姜夔准备出门散散心,想除去心头“团圆时无法团圆,别离中总念别离”的缠绕,来到萧德藻的别驾观政园,定王台旁,走在曲沼边,天上黑云不散,盆中金桔悬挂、沼边白梅怒放、台角红梅抬头、墙腰老雪、池面坚冰,让姜夔更加添了几份思绪。“当今国家大势,自己境遇,正合此景。国家积重难返,自己飘零天涯。合肥两姐妹可好?鄱阳兄嫂、廩儿平安?他们能好吗?”姜夔明知他们过得不怎么样,又无法改变,也无能力改变,只能是在心头念一念、想一想罢了。

姜夔想到这些不禁“兴尽悲来”,自觉无能为力,晕晕然陷入悲伤之中。自言自语唱岀《一萼红》词来:“古城阴。”“池面冰胶,墙腰雪老,云意还又沉沉。”“故王台榭,呼唤登临。”“空叹时序侵寻。”“曾记共西楼雅集。”“待得归鞍到时,只怕春深。”

“好词!”萧德藻在姜夔身后叫了一声,随“好”字后,又响起了掌声。

姜夔回头叫了一声:“叔父!”

萧德藻走近姜夔说:“有景,有情。情景交合,画面清晰。《扬州慢》说的是战后未修复,此处在说眼前“冰冻三尺”。有此“悟”即可,不可张扬!”

姜夔说:“叔父教诲,晚辈记住了!”

萧德藻点了点头又继续说:““只怕春深!”这个说得过去。意远韵高,只要你自己意识到““空叹时序侵寻”,“时序”就不会虚度!”

萧德藻与姜夔两人向前走了几步。萧德藻对姜夔说:“我得到京城同年传出消息,我将被调任。任何处何职尚不清楚。你目前仍在此读书,也可以到南岳、常德、洞庭、汨罗江走一走,充实一下自己,忙时帮我处理一些文案,待明确我去那里后再作道理。”

洞庭湖南纳湘、资、沅、澧四水汇入,北与长江相连,通过松滋、太平、藕池,调弦“四口”吞纳长江洪水,湖水由东面的城陵矶附近注入长江,为长江最重要的调蓄湖泊。洞庭湖是一大淡水湖,有“横亘八百里,日月皆出没其中”描述。洞庭湖呈现一派水流沼泽、河网平原地貌景观,东、南、西三面环山,北部敞口的马蹄形盆地,西北高,东南低;湖的南边是湖南,北边是湖北。洪水期间的湖泊,汪洋似海,一望无际。

洞庭湖古称云梦、九江和重湖,号称“八百里洞庭”。洞庭湖之名,始于春秋、战国时期,因湖中洞庭山而得名,并沿延用至今。唐代诗人李白在《游洞庭湖》诗中描写:“洞庭西望楚江分,水尽南天不见云”,君山原名洞庭山,是神仙洞府的意思。相传舜帝南巡,他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追之不及,攀竹痛哭,眼泪滴在竹上,变成斑竹。后来两妃死于山上,后人建成有二妃墓。二人也叫湘妃、湘君,为了纪念湘君,就把洞庭山改为君山了。现有古迹二妃墓、湘妃庙、柳毅井、飞来钟等

典籍所载“潇湘八景“中的“洞庭秋月“、“远浦归帆“、“平沙落雁“、“渔村夕照“、“江天幕雪“以及“日景“、“月影“、“云影“、“雪影“、“山影“、“塔影“、“帆影“、“渔影“、“鸥影“、“雁

影“等洞庭湖“十影“,如今仍能观赏到。

洞庭湖碧波万顷,沙鸥翱翔,浮光跃金,诗意荡漾。更兼有日落黄昏下,点点渔舟唱晚;平湖秋月里,千倾碧波荡银彩。

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荡,浑天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以其磅礴大势进入历史的取景框中。

姜夔果真听了萧德藻的话,游南岳、走常德、临龙阳、停汨罗、赏洞庭、泛湘江、过永州、宿武陵、登九疑,上太浮、爬壶瓶;悼思屈原、追忆贾谊、参拜舜帝、祭祀二妃、临摹怀素、捧读子厚、索问钟相、质疑杨幺;观看斑竹,高唱《九歌》、深思人文、欣赏景观。山峰俊秀、树木青翠,湖水清凌、荡漾礕波,斑竹泪痕、神话传奇,歌赋思想、狂草奔放,为何民反?好官被贬?滚滚红尘,涛涛历史,悟理万千,何为我用?

屈原被陷害,流落在沅湘一带,依然对国家的安危念念不忘,写了许多著名诗歌以表达自己的爱国之心。屈原的忧国之情在姜夔心中扎下根。他曾以屈原的《九歌》之式,仿辞意,效辞理,谱曲九首,称之《越九歌》。

怀素狂草给姜夔写《续书谱》增潻了素材,也给写《绛贴平》提供了佐证。

姜夔的《绛贴平》在鄱阳已经写了一部分,这次来湖南仍不离身的带着。姜夔的《续书谱》、《绛贴平》这两部文学艺术理论专著将会在湖州完成。

贾谊与柳宗元被贬给姜夔对为官之思路,产生了几份恐惧与敬畏!这是姜夔对为官之道不苛求的产生源头。

九嶷山上娥皇、女英、桂林、杞林、石城、石楼、朱明、箫韶八峰,拔地而起,如众星拱月,簇拥着舜源。紧紧依偎在两旁的娥皇峰和女英峰,特别端庄秀丽,婀娜多姿。舜源峰最高,巍然耸立,登临峰顶,极目远眺,莽莽群山,绵延起伏,如千帆竞发,奔腾而来,使人有“万里江山朝九嶷”之感。姜夔也只用斑竹泪痕“赋潭州红梅”,形象地描述“相思血”,把自己的相思情注入,凭添了几份真切与美感。

姜夔赏洞庭的历险经过,他念念不忘,他在《昔游诗》中的前五首就都是记述此次到洞庭湖的亊情。每首都是那么自然地流露出,他对洞庭湖的真情赞美与度过美好时光的怀念。也给后人留下了美丽诗篇与敢于冒险的精神。这几首诗中也不凡有名句流传。如“洞庭八百里,玉盘盛水银”,“放舟龙阳县,洞庭包五河”,“九山如马首,一一奔洞庭”,“萧萧湘阴县,寂寂黄陵祠”。

姜夔在游学中,不断省思自己,也不断总结自己。他困惑过,他也头痛过。让他认为最头痛的还是在南岳发现大庙内礼乐“乱”。

姜夔在淳熙十三年丙午岁夏天,上南岳衡山时,是“行且吟哦”,一路踏歌。到了云密峰,登上祝融峰、闲戏岣嵝峰、观赏嬾瓒岩、走过禹溪桥等。姜夔在《诗说》自序中说:唱到“小山不能云,大山半为天”时,有自称“庆历”生者,“喜”而爱之,逐“相接甚温,便邀入舍内煎苦茶共食”,并传“书一卷,云《诗说》。”

姜夔在《昔游诗》中有三首是说游衡山的。他把在衡山所遇、所见、所悟、所思都记录在案。他说祝融峰:“祝融最高绝,紫盖不足录。俯视同仰观,苍苍万形伏。”“高处惊我魂,翻思宅平陆。”“徘徊望神州,沈叹英雄寡。”

姜夔在《昔游诗》中借司马迁成“仙”着白衣游学衡山而遇,以司马迁之口说:“因悲百年内,汲汲成白首。”姜夔“悲百年”到底是为何亊呢?姜夔在《霓裳中序第一》词中序说了一件亊,让他满腹惆怅。词序中说:“丙午岁,留长沙,登祝融,因得其祠神之曲,曰《黄帝盐》、《苏合香》;又于乐工故书中得《商调?霓裳曲》十八阕,皆虚谱无辞。按沈氏《乐律》,《霓裳》‘道调’,此乃‘商调’。乐天诗云:‘散序六阕’,此特两阕,未知孰是?然音节闲雅,不类今曲。予不暇尽作,作‘中序’一阕,传于世。予方羁游,感此古音,不自知其辞之怨抑也。”

姜夔借此《霓裳中序第一》词,说出了南宋礼乐“乱”的实况,也抒发了心中相思合肥恋人之愁苦及飘零在外已久的思乡之情。

姜夔在南岳衡山逗留了数日,荫发了想整疏国家礼乐而愁无用武之“门”。他带着惆怅下得山来,回到长沙。

姜夔把在衡山看到庙乐“乱”的情况,告诉了萧德藻。萧德藻与姜夔两人分析:由于战亊不断,朝廷忙于纳贡,恢复生产,国家重大礼乐丧失,是急需要整理。萧德藻提出要姜夔担此大任。姜夔正苦于没有一个平台展现自己的才华。当萧德藻提出愿推荐他,认识当时任枢密院检详官兼太子侍读扬万里,姜夔在汉阳辛克清接受赠书《通鉴纪亊本末》中,见到杨万里的《序》,时常捧读,心中早就想见面请教。姜夔来不及考虑许多,有个平台展现音乐才华,能认识当代文化名流,又可能实现为国整疏雅乐是他的梦想,他张口就答应了。两人并约定来年春天在湖州见面。因为此时萧德藻已得到通知:他调任湖州了。

姜夔答应了萧德藻的“约”,可内心是痛苦的,不知前面的路是怎样的?充满荆棘?还是一马平川?有无凶险?能否顺利?是独木桥?还是阳光道?见到了杨万里就能为国家整理礼乐吗?

姜夔心里没有底!已经离家许久了,非但不能回家,而又要马上离家更远。姜夔也徬徨,也挣扎!特别是知道胡德华明天回家,姜夔的心飞向鄱阳了,思乡之情、念妻魂儿苦之意,尽情写入《八归》词中。

姜夔在《八归》词中提出了八种理由应该归家:“芳莲坠粉”、“疏桐吹绿”、“庭院暗雨”、“筱墙萤暗”、“藓阶蛩切、“琵琶谁拨”、“棹移人远”、“文君望久”。可他就是为了整理国家礼乐而不归!

贾谊从小就刻苦学习,博览群书,先秦诸子百家的书籍无所不读。少年时,就跟着荀况的弟子、秦朝的博士张苍学习《春秋左氏传》,后来还作过《左传》的注释。他对道家的学说也有研究,青少年时期,就写过《道德论》、《道术》等论著。他又酷爱文学,尤其喜爱战国末期的伟大诗人屈原的著作。汉高后五年,贾谊才18岁,就因为能诵《诗经》、《尚书》和撰著文章而闻名于河南郡。贾谊辞赋以《吊屈原赋》、《鵩鸟赋》最著名。姜夔再次来到贾谊故居,告诉贾谊:“清愁似织”!

长沙定王刘发为人以孝著称,封长沙王后,运大米至长安,带长安的沙土回长沙,筑成望母台,以慰思母之情。姜夔再次登临在定王刘发的望母台上“呼唤”:“南去北来何亊?”

长沙有条太平街,姜夔再次来此街上叹息:天下何时太平?

长沙有座仰天湖,姜夔再次来此湖畔,向上天申诉:为何让我飘零?

湘江边有个同乡陶侃的射蟒台,姜夔再次来到台旁曾问同乡:背井离乡为那般?

湘江边那棵樟树下,姜夔曾来此纳过凉,获过荫。今天来此就洒下了不少泪水,那棵樟树可记住了?

淳熙十三年丙午岁秋天,萧德藻的子侄萧和父、裕父、时父、恭父聚在长沙,准备帮萧德藻搬家。

七月既望日,姜夔与萧德藻的子侄们及杨声伯、赵景鲁、景望等人泛舟湘江,“或弹琴,或浩歌,或自酌,或援笔搜句。”姜夔作一曲《湘月》。

姜夔的《湘月》词序中说,是他记录结伴诸多友人“弹琴”、“浩歌”放松心灵而泛舟湘江的情况,本来是高兴之亊,可在词中使他为两难的抉择而挣扎:去“理哀弦鸿阵”或“长负清景”。为百废待兴的国家整疏雅乐,那是高大理想,路就难走!“谁解唤起湘灵”,舞动南宋,谁能担当此职,非我夔莫能为!“长负清景”呢?则有“旧家乐亊”。即如何面对鄱阳家室呢?在《八归》词中他从鄱阳家室角度说:“想文君望久,倚竹愁生步罗袜。”妻子灵魂的“愁”,儿女的“盼”,横在眼前!国重家重?摆在心中!

姜夔他最后还是依与萧德藻之“约”,决意去见杨万里,那怕是有一点点希望能为国家“整理雅乐”,都要用十分的努力去争取!

姜夔的决心定了!却也对鄱阳妻子灵魂发誓:“归来后,翠尊双饮,下了珠帘,玲珑闲看月”,好好看守着您的灵位,相守一辈子。

姜夔与萧德藻有“约”后,仍要去征求一个人的意见,这个人是谁呢?她就是姜夔的姐姐诗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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