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浩然父子跟在明仔身后,在榕树村转悠着。
齐盛天看样子对什么东西都感兴趣,齐浩然更是大惊小怪:“明仔,那个圆溜溜的东西是什么?怎么那么古怪呀?还在转呢!”
“哦,那个呀,那是水车,水车你没见过吗?”
“那就是水车呀?是那种荷兰水车吗?”
“荷兰水车?老兄,你现在是在榕树村呢。”
“我在画上见过,真是荷兰的,安装在海边——咦,它还真能车起水来呢!太棒了!”
“有时候我们村里干旱了,就靠这水车把河里的水车上来用。叔叔,你们看,那就是我们的小学校。”
果然,远远地,可以看见一大片绿荫把几幢红砖青瓦的小楼房掩在怀里,看上去清秀美丽得像童话世界一样。
“那是我的学校,我们学校的树可多了,全是大榕树,只要你走进校门,太阳就晒不到你!”明仔骄傲地说。
齐盛天叉着腰,远远地望着那学校,叹了口气:“我也想在这样的学校读书呢!”
“叔叔,你小时候上学的学校一定比我的漂亮。”
“那不见得。你一定想不到,叔叔小时候读书的学校是一座破庙,我们班在大雄宝殿里上课!就在我座位的旁边,竖着大殿里最大最高的一根大柱子,我看黑板、看老师得绕过柱子,久而久之,我的脖子就有些歪了。你们看,我的脖子是不是还是歪的呀?”
明仔和齐浩然仔细看了看,两个人一起摇头:“没有呀!”
齐盛天扬扬眉毛:“哦,那是我健身教练的功劳,可能是他帮我纠正了。明仔,你的学校很不错呀。”
“那当然!好,现在我带你们去看看我们榕树村的大舞台!”
在一大片遮天蔽日的榕树林下面,是一个大坝子。坝子南边,有一个天然的平台。平台两边各竖着一根柱子,上面绑着高音喇叭和照明灯,的确是个天然剧场:舞台、灯光、音响,全都有了!关键是它还有巨大的、能够挡风避雨的绿色天幕!
齐盛天看得心旷神怡:“真好,我看如果在这儿演出《杜兰朵》,也绝对不逊色于国家大剧院!”
明仔说:“我爷爷就在那儿唱戏,唱《林冲夜奔》、《乌江别》,还有《柴市节》,我和麦子黄就在下面给他们鼓掌,真的,好看极了!叔叔我告诉你,我们榕家班还给拍成了电视,在电视台上播过呢!”
“是吗?”齐盛天睁大眼睛,“你们这儿还有个戏班子?”
“可不!我爷爷就在戏班子里面唱。可惜你们要走了,要不然,就会看到爷爷,我爷爷演得可好了!”
“哦,那倒是一定要看看!”齐盛天说,“今天晚上有没有戏?”
“有戏!”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齐盛天回头一看,是明仔的爷爷,他正牵着一头牛慢悠悠地走过来。
“大伯!”齐盛天高兴地喊,“我还不知道,榕树村里有这样的戏班子!”
“赶巧了,算你运气好。咱们村清风他家刚添了个大胖小子,今天晚上请村里的人看戏,我们就要唱一出。等一会儿一开锣,你就可以听戏了!”爷爷笑眯眯地说,“不过,乡村里头的社戏,玩意儿不好,齐先生您就将就着听啊!”
“真的?太好了!”齐盛天兴奋极了,“我运气好,运气好!哎,大伯,这是要放牛去?”
“嗯啦。攒晚食,吃个消夜,不然它晚上要饿。”爷爷叭哒着旱烟袋。
“我可不可以跟你去放牛?”齐盛天好奇而恳切地望着爷爷,走近那头牛。
爷爷盯着他锃亮的皮鞋:“你?”
齐浩然也吃惊地望着爸爸。
齐盛天看了看自己脚下,弯下腰去把裤腿卷起来:“走吧!没关系啦!”
就这样,那天下午,榕树村的人们惊奇地发现,一个城里大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裤腿挽得高高的,赶着一头牛在田埂上快乐地走着,那牛还真听他的话,让走东绝对不会走西。两个孩子玩闹着跟在他后面。夕阳西下,晚霞把他们的剪影镶嵌得很好看。
晚上,在榕树村的天然剧场上,锣鼓喧天,好看的大戏开始了。今天晚上演出的是热闹戏《哪吒闹海》,祝贺清风叔叔家生了一个宝贝儿子。爷爷演的竟然是威风凛凛的老龙王!别看他已经六十多了,但在台上却唱、念、做、打,样样不在话下。
齐盛天和齐浩然坐在村民们中间,和大家一起,又笑又闹,手掌都拍红了。
看完戏,齐盛天和东方远带着两个孩子回家。
乡村的夜静得出奇,这让在灯火通明的城市里过惯了夜生活的齐盛天觉得又奇异又新鲜。
他和齐浩然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在没有路灯的村道上。
四野里除了虫子的鸣叫,便没有其他声响,可以看见草丛里星星点点的萤光。
齐浩然大叫起来:“爸,那是什么?有亮光!草丛里在发亮!”
明仔很不以为然:“萤火虫啊,没见过吗?”
“萤火虫?萤火虫?”齐浩然惊喜不已,“真的是萤火虫?我还以为童话里才有这种东西呢,原来是真的!”
明仔跑到草丛里替他逮了一个,放到他手里:“你见过吧?好好看看,长得很怪吧?它的灯笼在屁股后面,看见了没?”
“看到了看到了!真的在发亮呢!不过,这家伙长得太丑了!”
齐盛天没有说话,他正仰头望着繁星满天的天空。那星星多得让他惊愕,那真是满天星斗啊!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星空了!
东方远看着两个头碰头专心研究那只萤火虫儿的孩子,一言不发走到田野里忙活起来,一会儿,他递给齐浩然一个东西:“给你!”
齐浩然接过来一看,大叫一声:“天哪!”
原来,东方远用一块透明的绢帕包了十几只萤火虫儿。那些小萤火虫挤在一起,发出亮光,变成了一个美丽而又奇特的小灯笼。
明仔笑眯眯地望着齐浩然,齐浩然又惊讶又喜悦,在那儿大呼小叫呢:“爸,爸,快来看,灯笼呀!萤火虫灯笼!”
“哦!”齐盛天也走过来了,父子俩提着那个小灯笼,旷野里没有路灯,只有那个小灯笼把周围一小片照亮了,仿佛童话里的场景。
萤光中,齐浩然的脸晕成了一片橘红。
齐盛天对东方远说:“我知道明仔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家了。”
东方远诧异地望着他:“啊?”
齐盛天望着两个快乐的孩子,笑了笑:“我明白了,有些明白了……换了我,也不会离开的。”
两个孩子提着萤火虫灯笼嘻嘻哈哈地走远了,东方远和齐盛天慢慢地跟在后面。
齐盛天突然说:“我都知道了。”
“啊?”东方远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老是慢一拍,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但他又没有办法。而且,在陈一平面前他也体会过这种感觉,那真让人讨厌。但是他没办法。这两个男人都让他有一种压迫感,这种压迫感有时候让他喘不过气来,真见鬼!
“你知道什么?”
“关于明仔的事,他那个爸爸,那个警官,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齐盛天把外套抱在胸前,慢吞吞地说。
“哦……”东方远骤然觉得呼吸急促起来。
“那真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儿,对不对?不过,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这样做的……我也不会把明仔带走。”
“我……我知道,那只是暂时的,他只是想让我们安心,让明仔安心,他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好人……他才不愧是明仔的爸爸,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错了,当年就是我一念之差……”东方远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夜空里飘。
“谁都不能怪,也许,这就是命运吧!不过,我想那个人一定走得很踏实。”齐盛天突然拍了一下东方远的肩膀。东方远一愣:“什么?”
“我相信,他一定是很放心地离开的,真的!”齐盛天的脸离他那么近。东方远怔了一下:“真的么?”
“真的!”齐盛天加重语气,“因为,我们都不如你——你爱明仔,是因为你爱他,只因为这个,而我们在爱他的时候,是因为——他是我儿子。这不同的,大不相同……所以,你才是明仔真正的爸爸。”
东方远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