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步“中国苴却砚”一条街,感知着苴却砚前面冠以“国”字号的辉煌,心中掂量的却是这篇小说的故事结尾。
“大敌当前时殷张氏引爆了炸药,独自与栖云山庄同归于尽,爆炸的威力地动山摇,如同引发了一场小规模的地震。”这该是《空谷》的故事结尾,而这个结尾却又如此的不尽如人意。在苴却砚重新走进人们视线之前,留着近六十年的空白,这空白使得文中的故事缺少了支撑。
栖云山庄有着鲁生、天佑这批有识之士,苴却砚竟然又销声匿迹了六十年,于情于理这都难自圆其说。
伫立栖云山庄的废墟,凝神于手中的青瓦残片,感知着故事中人物的悲欢,作者却无法回答“为什么苴却砚销声匿迹六十年”这一疑问。如果带着这个疑问回到故事中寻找答案,将无异于记录痴人呓语。
故事近了终点,作者却来到了故事发生地的起点。鲁生与四姑娘邂逅时的青石铺街的小镇上,奴隶市场早已不复存在了,而史料提供的有限线索中,阿硕土司家族和沙马土司家族虽然都有过械斗记载,却都与栖云山庄毫无关联,而且这两个家族都子孙昌盛地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土地改革”。
有些作者是喝着咖啡、敲着键盘放任思路信马由缰地写作,有些作者是以脚步丈量故事。
寻访到了故事中的尼薇,见到这位年近九旬的老人时,带给作者的吃惊绝不亚于当初婵儿在茶山上突遇大脖子老女人。
此时的尼薇塌陷着鼻子。稍有医学常识的人就会想象到这种塌陷意味着什么,这是曾经无药可医的梅毒在病人身上留下的永久性烙印。
她能活到现在是个奇迹,能找到她更是作者的幸运。
与老尼薇朝夕相处的十天中,在她家接受了老少三代、三个均名为“尼薇”的女人们的热情款待。
当年的尼薇真的老了,仅仅“为什么家里代代都有女性传承‘尼薇’这个名字”,她就以超强的记忆和耐心讲了整整两小时,车轮滚动般完整地重复着同一话题讲了大概有四十多遍。时光把这位老人的记忆切割成了一块块独立的片段,并且启动了“单循环”,没有外来的打断,她能把某个片段反复播放一整天。
每天都要由小尼薇向老人介绍头天已经聊过天的客人,由客人再次启动老人头脑里的循环播放器。一遍遍完全相同的讲述证明了内容的真实性,没有秘密,没有隐私,更没有夸张某种情感的言辞。老人的头脑里已经纯净得如水般清澈。
“他们快到了吧?”这句话成了老年尼薇仅存的发问。她让家里的每一代女性中都有“尼薇”这个名字,是给鲁生、天佑、沙弥他们保留下的查找线索。她相信,在某个时候这些走出玉簪谷的人还会回来。
军医治好了尼薇的病,使她能带着病痛遗留的印迹,塌陷着鼻子生存到现在,等待这遥遥无期的聚首。
苦寻到的故事结尾,此时却成了下部作品故事的开头。
四姑娘和婵儿在绝境中一起涉足江湖,行走马帮,乱世难掩其干练、聪慧,深谷难掩其坚忍、幽香。当生存面临挑战时,精神上的追求竟显得虚无缥缈,她们暂时放下让苴却砚名扬天下的初衷,也算情有可原。
所幸苴却砚销声匿迹了几十年,终于等来了再次被发现,成了为数不多的以“国”字号开头的名砚。
围坐在老尼薇家的火塘边,喝着尼薇自酿的荞麦酒,听着远处的松涛声,仿佛时光发生了错位,天南地北的朋友再次聚到了一起,捧起了喝转转酒的大黑碗……
二〇一五年九月于苦乐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