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学校举行了简单的开学典礼,下午就开课了。
头一堂课是现代汉语,讲课人是副校长孙家义老师。一瞅他就是个做学问的人,四十多的年龄,单薄的中等身材,瘦条脸小眼睛,光亮的额头有点秃顶,说起话来一板一眼地干脆利落,逻辑性很强。
他在黑板上方方正正地写下“汉语拼音”四个大字,这板书大气方刚,每一笔都酋劲有力,当老师这么多年还头一次见粉笔字写得这样棒的,让我赞叹不已。
“汉语拼音的声母有哪些,哪位同学能站起来说说?”老师开始提问了。
“共三十多个吧?应该是:啊,喔,恶……”一个叫不上名的男同学站起来答不上,满脸尴尬地胡乱蒙着。
“啊——?”见连拼音都不会,我和李忠祥等几个同学忍不住,哈哈!,哈哈!地笑起来了。
就是这样,上课一回答问题,每个人素质好坏就都露馅了。班里有几名同学也就初中文化,数学课上对方程了,函数了,什么都不懂。他们就象这位同学一样在课堂上先后弄出很多故事来,让人啼笑皆非,我觉得这些同学肯定都是走后门来的。
开学一周了,我越来越惦记家里的情况,不知翠花生了没有,既害怕她难产,也又不知孩子生下来会不会再有毛病?几乎没有心情上课了。
周末无课,我闷闷不乐在炕上躺了两天。几次起身下地,想去老师办公室打电话到村里问问。可走到了门口,又回来了。因为心虚我不敢去老师办公室拨电话,就担心学校知道了自己超生的事,一天天提心吊胆的,老害怕挨处分被开除。
今天是开学的第二个周末,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学校突然宣布明天放假。我欣喜万分,跨上自行车急切地出了校门。学校离家六七十里远,考虑走公路经县城得绕远,我就一路东南,走乡间小路朝家的方向径直插过去。
这路线从没走过,路过一村又一村的,须见人就打听道儿不断摸索着前行。太阳眼瞅就快落山了,我归心似箭蹬着自行车和太阳赛跑,竭尽全力狂奔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在天漆黑的时候摸回了屯里。
“你咋放假了?快过来看看你儿子吧?”翠花正坐炕头给孩子喂奶呢,看推门进来的是我,让她一脸惊喜。
“儿子!真是个儿子啊!”我欣喜若狂,急忙扑过去看儿子。
这孩子的大脑袋,头顶上秃秃的,脸胖乎乎可爱。
翠花抚摸儿子的脚给我看:“鲁强你看这大脚丫子多长?将来一准是个大个子。”
瞅着孩子嘴含着**已睡着了,我弯下身亲了一下儿子的脸蛋,问翠花说:“咱儿子挺胖,啥时出生的?”
“你上学后的第五天夜里,突然肚子疼得受不了。我把熟睡的女儿扔家里,赶紧去前院喊妹妹小莉。她见我已这样子了,赶紧跑着去屯里找接生婆。等她和母亲领来了接生的老纪太太,不一会孩子就生了。”
“这一切都顺顺当当的,真是咱们家的福啊!”想起去年做掉那个孩子对我和妻子的打击折磨,我觉得老天爷对我还是满眷顾的,上帝果然又给我送来了个儿子。现在看来自己确实很幸运,并没原来所想的那样一塌糊涂。
“这孩子是爷爷给踩的生。叔那天一大早就来了,说家里这是双喜临门,给孙子起了小名叫双喜子。”翠花一脸自豪,兴奋着唠叨起来。
“他是盼孙子红了眼,这些年竟跟咱愁眉苦脸了,这回应该让叔高兴高兴了。”
翠花突然话一转告诉我:“你不知道吧?范喜奎的校长让公社给撸了,现在回家下了地。”
“是因为超生被辞退了?”
“对。和我差一天,范喜奎媳妇又生了个姑娘。”
我觉得范喜奎满可怜的。惋惜地说:“真太可惜了,按现在的形势说,将来他也一定能转为公立老师的。”
“你还向着他说话呀!辞退回家时他还咬出你来了呢。跟你攀比说:‘鲁强老师不也超生了吗,你们咋不要求学校处分他,撵他回家呢?明天我去县里告他去。’”翠花生气地告诉说。
“他若是这样可过分了,咋说也一个槽子好几年呢。”
“蹲点的孙主任把范喜奎好顿损,他说:‘鲁强上学了,人家户口迁走已再不归当地管,谁让你没考上学呢?’这范喜奎才消停下来。”
我听了心一惊,吓得一身冷汗:“多亏了孙主任同情咱们,不然公社就是追到学校也得把我整回来。”
“鲁强你说范喜奎能不能哪天再心血来潮,把咱超生的事折腾出来?”翠花一脸恐惧地问。
本来见到儿子欣喜万分,这下又让我忧虑起来了:“这事也难说啊!他那人忌妒心强。”
大孙子降生后母亲伺候一天儿媳就走了。我又不在家,翠花这月子也没坐成,她天天要照看两个孩子,又得操持家务。我虽心里很着急,可这是超生,怎敢跟学校去请假呢?周一早上只好恋恋不舍地回到了学校。
此后心里恐惧着这超生的事,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学校让我终日心中惶惶不安,总怕公社里打电话或写信到学校反映自己的超生问题,也不知道学校会不会因这事取消我的学籍。这样子一来,在学校里我就默不言语了,凡事低调总是夹起尾巴做人,一天天蔫头巴脑打不起精神来。
有一天下课张万仁把我拉到一边,偷着小声问我。“听说你媳妇生个儿子?”
“你听谁说的,哪有这事啊!”我脸色都变了,以为真被人举报到学校了呢。
他笑了笑说:“这事你还瞒个啥,咱们家乡那儿都知道,前几天我媳妇也超生了,又生个女儿,和你儿子也没差几天。”
“还以有人把我告了呢,万仁你可吓死我了呀!”
听了他的话让我多少宽慰了些,觉得学校里不止我一个人超生就好办了,不是都说法不责众吗?虽是这样想,可还不能完全放心。
这样子恐慌了几个月,也没听到啥动静。我觉得学校就是知道此事,也许会怜悯我考上学不容易的,睁眼闭眼的一定会假装不知道,没人多管这闲事的,这颗心总算稍安稳些。
学校开设的是高中课程,只是多了一门《教育心理学》,自己凭借过去的老底儿就可以应酬考试的,所以在学习上很轻松。
班主任江峰是个和我同龄的年轻小伙子,东北师大的工农兵大学生。他的哲学课非常棒,上课从不拿课本,也不看一眼教案,却讲得有板有眼的。让我最佩服的是他的课堂板书,不光字写得俊秀,他把授课要点归纳得简明扼要,知识链标得一清二楚。
我喜欢江峰的哲学课,更欣赏他的为人。在他身上,让我体会到人必须有本事才能傲立于世,被他人所羡慕敬仰,让人家打心眼里佩服你。觉得自己今后要象江老师那样,以自强做为立身之本。将来不管做什么事,都必须尽全力去做得最好。千万不能满足于低标准的一般化,干啥都水水汤汤的,让别人瞧不起。
师范学生每个月国家给下拨十八块五的伙食费,供给三十三斤粮食,在学校念书吃饭是不用交一分钱的。
食堂是包干伙食,早上玉米大饼子白菜海带汤,中午炒菜每人两个白面馒头,晚上就吃个八分饱,因为四两小米饭也就是一平碗。一天中只有早饭管够吃,中午晚上大家都吃不饱。所以上桌就都跟抢饭似的,怕耽搁了吃饭谁也不吭声,几乎个个都是狼吞虎咽,没人细品饭菜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自己正值二十多岁,胃消化得特别快,加上吃个七八分饱,基本上课间都躺在宿舍里不敢去操场活动,就怕消耗体能饥饿难耐。看着同学们都去门口的小卖部吃面包活腿肠,自己再饿也得挺着。
别说兜里没钱,即使有时学校补发给放假期间食堂结余的伙食费我也不敢乱花,都得如数拿回家去。因为这点钱得备着,万一俩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好用它抓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