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5152200000024

第24章 烟雨楼台(3)

倚阑听了,心中暗笑。她可以肯定,皮特的父亲绝不可能为迟孟桓设计过大楼,今后也不会和他“合作”,迟孟桓这样说,无非是附庸风雅而已。但她不愿点破,便接过这个话题,说:“你看,你们商人,在商言商,一开口就是生意。所以,你举办的那个party,我不去还是对的,你们谈生意,我连听都听不懂,凑什么热闹啊?”

“林小姐,太过自谦了!”迟孟桓笑笑说。他当然听得出来,倚阑这是主动地把话题拉回那次错过了的party上来,似有懊悔之意,虽故作谦逊之语,但自谦的不是“王冠明珠”,而是“在商言商”,下面的话便好说了。“其实生意人人会做,最重要的一条是广泛交友、和气生财。比如说,我最近就从朋友那里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香港现在要拓界了,林小姐知道吗?”

“哦,早就听说了,”倚阑随口答道,“这已经不算什么新闻了。”阿惠在旁边心里一动,小姐漠不关心的这件事,倒扯着这个女佣的心。

“迟先生,”倚阑有些奇怪地问迟孟桓,“香港拓界和你的生意有什么关系?”

“怎么能说没有关系呢?”迟孟桓大不以为然,“香港这个弹丸之地,什么资源也没有,只有靠着港口,吃转口贸易这碗饭,以后怎么发展?香港最缺少的是什么?是土地。现在突然拓过去这么一大片,天大的好事噢!”话说了半截,他却又突然打住,向倚阑提出一个新的问题,“林小姐,英国还要和中国一起修广九铁路,你知道吗?”

“修铁路?”倚阑茫然地说,“不知道,我怎么会关心这些事?”

“应该关心嘛!你想,拓了界,再铺上铁路,以后香港和广州之间的货运、客运就不光靠水运了,那真是如虎添翼啊!”迟孟桓两眼放光,兴致勃勃,“中国穷得叮当响,修铁路当然是没有钱,只能依靠英国。现在,怡和洋行正在和中国的铁路大臣盛宣怀谈判,等到签了合同,港府接管了新租借地,广九铁路也就快动工了!”

“迟先生是要承接这项工程吗?”倚阑问。

“不,铁路工程已经由怡和、汇丰包揽了,我不能抢人家的生意,只能借此发一笔小财。”迟孟桓说,“广九铁路要从九龙通往广州,依我看,新安县的沙田、大埔、粉岭、上水这一带是必经之地。现在,港府还没有接管新租借地,老百姓已经人心惶惶,害怕土地充公,一些地主急于把土地廉价抛售,这正是做地产生意的最佳时机。现在低价买进,等到港府为修建铁路征用土地,地价必然上涨,那时候再出手,赚他个十倍、百倍也不止!”说到这里,迟孟桓目光炯炯,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好似猎鹰的利爪正朝着无可逃遁的小鸟扑过去,“我已经抢先买下了一块十五英亩的地皮,眼看就是寸土寸金,这笔小财也相当可观哪!”

阿惠在旁边一直注意地听着。她已经把鲜花插满了花瓶,捧在手里,往沙发前的茶几送过来。

“迟先生真是有眼光,”倚阑望着踌躇满志的迟孟桓,不得不佩服他精明的头脑,经商的奇才,“新总督今天才到,你已经走在他的前头了!”

“喔,这算不得什么,”迟孟桓受到赞扬,得点颜色就上大红,笑道,“做生意就是这样啦,抢先一步,财源滚滚嘛!”

“祝贺你呀,迟先生。”倚阑说,这句话酸酸的,眼看着人家发财,和自己毫无关系,心中不免怅然,苦笑了笑,像是开玩笑地说,“我可没有你这样的本事!”

“林小姐,这不要紧哪,”迟孟桓马上接过去,“我做生意,你发财,好不好?”

“这话怎么讲?”倚阑一愣。

“林小姐,这块寸土寸金的地皮,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啦!”迟孟桓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她鞠了一躬,“我想,你不会拒绝吧?”

“什么?送给我?”倚阑倏地站起来,一笔意想不到的财富突然从天而降,使她惶然不知所措,“迟先生,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怎么好接受呢?”

“哎呀,朋友嘛!我的就是你的,不分彼此!”迟孟桓说,“林小姐不要客气,这块地皮就归你所有了!”

“这……”倚阑的头顶嗡嗡作响,片刻之间自己竟然成了地产主,这简直不可思议!“这块地皮,在哪里啊?”

“在大埔,”迟孟桓说,“卖主是泮涌的聋耳陈。”

“啊!”阿惠如同被雷电殛中,脱口惊叫了一声,手中的花瓶滑落下来,随着一声脆响,玻璃碎片、玫瑰枝叶伴着水花,四散迸射……

“你……你怎么搞的?”迟孟桓满脸怒气地转过脸来,他那洁白的西装溅上了斑斑水迹,一副好兴致被煞了风景,“乡下人,真没教养!”

“对不起,先生……”阿惠被吓傻了,脸色煞白,手足无措,“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要多嘴了,还不赶快把地上收拾干净?”倚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低声命令道。又歉意地望着迟孟桓,“迟先生,真不好意思,我以后一定管好仆人……”

“不,我不会介意这些小事的,”迟孟桓极力克制住心头的怒气,重新作出彬彬有礼的绅士风度,“迟某告辞了,林小姐!关于泮涌的那块地皮……”

他用手指轻轻捋着翘翘的小胡子,再次点到此行的主题。

“哦,那地皮……”倚阑的头脑里乱哄哄的,一时不知该怎么答复。

“不着急,我并没要求你马上做出答复,”迟孟桓转身向外走去,心里已经稳操胜券,什么“知识界名流”?还是斗不过我这“商界名流”,只用十五英亩地皮就把你那位“皮特”打败了,看起来,钱真是个好东西啊!他心里这样想着,胸膛挺了起来,朝身后丢过去一句话,“林小姐可以再考虑考虑,如果觉得那块地皮还满意,就请打‘德律风’给我,再办过户手续也不迟。”

迟孟桓说完,迈出客厅,再回过身来向倚阑轻轻地点点头,就跨下台阶,沿着草坪中间的鹅卵石甬路,大踏步向院门走去。

倚阑随着送出来。按照英国的习惯,这本来是完全不必要的,送客只需到客厅门口为止,甚至女主人在客人告辞的时候并不起身相送,也不算失礼。但是今天不同了,迟孟桓慷慨地上门送上偌大一份厚礼,而没有教养的阿惠又惹得客人不快,倚阑小姐无论如何也要破例送送客人了。

心怀忐忑的阿惠也随在主人的身后,垂着头跟了出来。

阿宽看见迟孟桓要走了,赶紧跑过去打开大门,巴不得赶快送走这个瘟神,却又不得不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姿态,垂手站在一旁。

迟孟桓的私家轿等在门外,四名就地休息等候的轿夫连忙收起旱烟袋,从地上站起来,操起轿杠,等着主人上轿。

倚阑一直把迟孟桓送到轿前。

“Good bye,迟先生!”她向前伸出右手。

“See you again,林小姐!”迟孟桓俯下身去,握住那只软绵绵的小手,送到唇边,发出一个响亮的吻声。

院子里的草坪上,远远地伫立着神色冷峻的易君恕。

迟孟桓坐上轿子,颤悠悠地下山去了。

倚阑站在门前,望着越走越远的轿子出神。这个腰缠万贯的华商,给她不知送了多少次鲜花,都被置之不理,却不但没有埋怨,反而慷慨出手大馈赠,今天竟然拱手送上十五英亩寸土寸金的地皮,这是什么意思?答案自然是有的,倚阑小姐自然也是猜得出的,只是她不愿或者不敢正视那个答案,而迟孟桓也不去点明,这叫她心里如何能够平静呢?

山路转了个弯,轿子被路边的松林挡住,看不见了。

“小姐,别站在这里了,回去吧,”阿宽在她身后低声说,“你看这天,恐怕要下雨了……”

倚阑缓缓地抬起头,看了看天。阴沉沉的天空好像浸透了水,大片乌云正从天边涌上来。她转过身,朝院子里走去。

“宽叔,”倚阑一边走着,一边问跟在身后的管家,“阿惠这个月的工钱,给她了吗?”

“还没有,小姐,”阿宽说,“今天是11月25号,照规矩是月底出粮,还没到呢。”

“不用等到月底了,今天就结账吧,多给她一个月的工钱……”

“小姐,”阿宽听得一愣,“你这是……”

“小姐,小姐!”阿惠慌了,“我做错了事,你怎么还多给我工钱呢?”

“这儿没有你的事可做了,”倚阑脚步停了停,垂着眼睑,连看也不看她,“你被解雇了!”

“啊?”阿惠被惊呆了!

头顶上的乌云忽地炸开一道闪电,随之响起滚滚雷鸣!

“小姐,这……这是为什么?”阿宽惊讶地问,“阿惠这几年做事一直勤勤恳恳,为什么你突然要辞退她?”

“她自己清楚。”倚阑冷冷地说,“当着客人的面,她给我丢了脸,损害了我们家族的荣誉,不能再留在我家,这半山别墅本来就不是她住的地方!结了账,她就可以走了!”

“小姐!”阿惠“扑通”跪倒在地,“小姐,你听我说……”

倚阑无意再听她那哀哀的诉说,头也不回地向小楼走去,白色的纱裙轻盈地摆动。一名华人女佣的去留,这件事太小了,不值得让高贵的小姐为此而伤脑筋,由阿宽打发她走就是了。

远处的草坪上,易君恕侧转身来,注视着翩然而去的倚阑。

翰园的上空,乌云汹涌翻卷,沉雷滚滚轰鸣……

“宽叔,宽叔……”阿惠泪流满面,两手瑟瑟发抖地拉住阿宽,“你替我说句话,求求小姐,别赶我走!刚才迟先生说……说他在洋涌买了一块地皮,那个卖主聋耳陈就是我们东家!东家把地卖了,种田人连当牛做马的路都没有了!我再丢了这份工,全家可怎么活啊?”

“啊?”阿宽吃了一惊,“这个迟孟桓……”

“宽叔,可怜可怜我吧,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阿惠!”阿宽伸手扶住她,满脸的皱纹挤成一团,泪水止不住涌流出来,“孩子,小姐已经发了话,你叫我怎么办呢?”

他们的头顶,电闪雷鸣……

草坪上,易君恕迈动着急促的脚步,昂然向小楼走去。

“易先生,易先生!”阿宽踉踉跄跄地奔过去,拦住了他,“你……”

“我去问问倚阑小姐,”易君恕回过头来,一双眼睛闪射着怒火,“她怎么能这样对待阿惠?”

“不,易先生,你可不能去!”阿惠慌忙上前拦住他,“先生是贵客,为一个下人去向小姐求情,失了先生的身份,往后还怎么教她读书啊?先生,这件事你就别管了!阿惠天生是受苦的命,阿惠认命了……”说着,泪水哽咽了她的喉咙。

“阿惠……”易君恕望着这个无助的弱女,眼睛也湿润了。

“易先生!”阿宽瘦瘦的两腮抖动着,抬起袖子抹了抹泪,鼓起了勇气,“由我去跟小姐说,舍着我这奴才的老脸,去求她赏给阿惠一碗饭吃!”

“宽叔,”阿惠泪汪汪的两眼似乎闪烁着希望,“多谢你呀,宽叔!”

阿宽佝偻着腰,步履踉跄地朝小楼走去。

客厅里,倚阑小姐烦躁地在地毯上走来走去,不知道该怎么对待那块地皮。走到钢琴旁边,望着墙上那幅十多年前的照片,她停住了。那时父亲还不老,才四十来岁,怀抱着幼小的倚阑,父女两人脸上都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背后耸立着辉煌灿烂的白金汉宫,无数只鸽子在身边飞翔。现在,十几年过去了,倚阑长大了,父亲却已经老了,那无忧无虑的岁月也一去不复返,步入青春年华的倚阑不能不为自己的前途忧虑了……

阿宽跌跌撞撞地来到客厅门前,望着小姐,迟疑了片刻,横了横心走进客厅。

“小姐!”他走到倚阑身后,佝偻着腰,连头也不敢抬,“我阿宽来到翰园,伺候牧师和小姐已经十四年了,从来也没有为自己要求过什么,只要牧师和小姐都好好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今天,阿宽斗胆向小姐开口……”

倚阑正在心烦意乱,没有耐心听他这一番啰嗦,恼火地打断了他:“今天是怎么了?阿惠刚惹了事,你又来找麻烦,总共两个佣人,都不给我安宁!说吧,你有什么事?是要求增加工钱,还是想请假?”

“小姐,阿宽什么都不要!只求小姐饶了阿惠这一回,让她留下吧!阿惠八岁就死了爹,这些年,她的寡母带着阿惠姐弟俩,活得艰难哪!如今东家把地卖了,种田人没有了饭碗,她阿妈,还有那个没成年的兄弟,往后就全靠阿惠一个人养活了!小姐辞了阿惠,叫他们孤儿寡母怎么办?”阿宽说着,止不住涕泪涌流,“扑通”跪倒在倚阑的脚下,“小姐!阿宽这辈子头一回求你,念我十四年在翰园当牛做马的分上,就开开恩吧……”

“宽叔,你别这样……”倚阑转过脸来,望着这个脊背佝偻、瘦骨嶙峋的老奴,叹了口气,说,“不是我跟阿惠过不去,是她太不给我争气了!在香港这个社会,翰园的脸面得尽力支撑着,不能让人家看不起呀!”

门外传来一声沉雷,石阶上响起“啪啪”的雨点声,转眼间,空中抛下了万道雨丝。

倚阑抬起头来,痛苦地一声呻吟。

她突然看见易先生走进了客厅,神色阴沉而冷峻。

“哦,先生……”倚阑有些慌乱地叫了一声,“我们的课还没上完……”

“今天的课,不上了!”易君恕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往楼梯走去,“小姐倒是给我上了一课!”

倚阑愣住了。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位老师的“师道尊严”是凛然不可犯的!

雨幕笼罩了港岛,乌云吞没了太平山顶,濛濛水雾在浓黑如黛的山腰游动。维多利亚海峡白茫茫一片,匆匆归来的渔船如飞鸟回巢,铜锣湾、筲箕湾避风塘帆樯如林。山与海之间鳞次栉比的街市,都融人一幅水墨淋漓的天然图画,多少楼台烟雨中……

半山花园道上,林若翰的私家轿颤悠悠地回来了。轿夫单薄的衣衫早已湿透,贴在筋肉隆起的肩背和双腿上,穿着草鞋的赤脚在湿漉漉的山道上攀登,时时都要提防失足滑倒。自己磕破皮肉倒无所谓,千万不能摔着了牧师。两名轿夫一前一后低低地喊着号子:“上,上……”

这轿子本无轿帘,仅在轿顶覆盖布篷,四周漏空,难以遮挡较大的风雨,林若翰撑起他那随身携带的雨伞,伸在前面,但裤子和皮鞋也已经被打湿了。这个鬼天气!他在心里说。英国人对天气有着特殊的敏感,几乎在一生中的每一天都要变换着不同的语言议论天气,埋怨多于赞扬。尤其是今天,今天是什么日子?由维多利亚女王委任的第十二任港督卜力爵士莅临了,这是香港的一件大事。码头上,米字旗高高飘扬,本港军政要员和社会精英齐集恭候,头戴高高的黑熊皮帽、身穿鲜红制服、腰挎战刀的仪仗队笔直地分列两边。为总督准备的专轿精致华美,八名华人轿夫头戴伞形红缨帽,身穿大清国官差的号衣。当总督踏上香港土地的那一刻,停泊在港内的所有轮船都拉响了汽笛,皇家舰队鸣礼炮十七响,在场的华人代表还“噼噼啪啪”放起了鞭炮,乐队高奏大英帝国的国歌《神佑女王》,那是何等威武煊赫的时刻!可惜天不作美,偏偏在这个时候风起云涌,电闪雷鸣,下起了倾盆大雨,顿减了这一盛事的热烈。幸亏英国人历来有未雨绸缪的悠久传统,雨伞几乎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数百把清一色的黑伞在同一瞬间撑开了,码头光洁的石板上突然冒出了一片黑色的蘑菇。其间也夹杂着少数女士们的花伞、华人士绅的红色油纸伞和轿夫们那土黄色的竹编斗笠,一起在白浪滔滔的维多利亚港湾旁边涌动。那些必须保持军容的军人和没有带雨具的各色人等,当然只有任凭大雨的冲刷。在浓密的雨幕中,新任总督卜力爵士舍舟登岸,他经过两个月的长途跋涉到达这块领土,竟然无法清晰地看上最初的一眼,自然也是憾事。仪式不得不简化了,总督没有发表即席演说,匆匆向人群招了招手,便在前呼后拥之中一闪而过,匆匆钻进了八抬大轿,这不免使久候在此欲一睹总督丰采的人们颇为扫兴。林若翰只在匆忙中和辅政司骆克握了握手,却连总督的面目都没有看清,只看见跟在总督身后的一条狼狗,那是他不远万里从伦敦带来的。年近花甲的老牧师感到一阵悲凉,雨丝打在脸上,海风吹在身上,时届深秋的香港也真是有些冷了。

总督的八抬大轿在一群四抬官轿的簇拥下进人繁华的市区,穿过维多利亚城前往上亚厘毕道总督府,恶劣的天气使得街上绝少行人,以致没有形成万人空巷争看总督的景观,这一特殊的日子便也少了许多光彩。

林若翰的私家轿尾随在官轿大队人马之后,在花园道与上亚厘毕道相交的路口各走各路了。总督府里有一顿丰盛的午餐,林若翰家里也有一顿虽然不一定丰盛但却温暖的午餐,他的女儿和仆人在等着他。在轿子的颠簸和风雨的侵袭之中,他渴望快一些回到自己的“私人城堡”,在那里,他是“总督”。

阿宽远远看见牧师的轿子来了,撑着一把油纸伞赶快跑去打开大门,迎候着主人。这使林若翰一阵感动。轿子没有在大门外停下,一直抬进了院子,抬到小楼的台阶前。阿宽撑着伞,小心地搀着他跨上了台阶。

易君恕从楼上自己房间的窗口注视着这一切。他为冒雨归来的翰翁不安,却并没有下楼去迎接。因为在这个家庭,他的位置太特殊了,既不能像仆人阿宽、阿惠那样殷勤主动,又不能像倚阑那样随心所欲,他是一个不得已闯人了别人家庭的局外人,时时要提醒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必须得体适度。而要做到这一点又是很不容易的,如果刚才在一怒之下和倚阑小姐发生冲突,后果将不堪设想……

楼下的客厅里,等候在门旁的倚阑和阿惠朝林若翰迎上来。

“Dad,你可回来了,”倚阑一脸的焦急,“雨这么大,我真为你担心!”

“这没什么,孩子,”林若翰把雨伞和帽子递给阿惠,朝倚阑慈祥地笑笑,眉毛、胡子上都在滴水,“人生的路总是充满风风雨雨,我已经是过来人了。”

“总督为什么挑选这么一个日子到达香港?这天气真糟糕,让迎接的人也很辛苦!”倚阑心疼地望着父亲,拿手绢替他擦着脸上的水迹。

“这不是任何人挑选的,总督恰恰在这个时候到了,我们当然在这个时候去迎接他,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我们应该顺从天意!”林若翰并没有说出任何埋怨之词,只是那笑容有些凄苦,突然打了一个冷战,“啊嚏!”

“噢,上帝保佑你!”倚阑赶快说,这句英国人挂在嘴边的祝福词犹如中国人在紧随喷嚏之后所说的“长命百岁”。

“牧师,”阿惠上前扶着他,关切地说,“赶快洗个热水澡,换换衣服吧!你休息一下,我们就开午饭。”

“好的,孩子,”善解人意的女仆使主人感到温暖,林若翰把阿惠当做手杖,由她搀扶着,走上楼去,喃喃地说,“今天的午餐一定会吃得很香,我已经很饿了!”

半个小时之后,易君恕走下楼去,林若翰和倚阑已经在餐厅里等他。林若翰换过了衣服,头发、胡子也经过了梳理,又恢复了平时的端庄安详,坐在他旁边的倚阑也神态平和,怒责阿惠时的电闪雷鸣不见了,也没有显出对易君恕的怨恨,老师的发火,倒使学生对他多了一分尊重。

“下午好,易先生!”

“下午好,翰翁!”

“下午好,易先生!”

“下午好,倚阑小姐!”

他们互相问候,像每一餐饭前见面时一样。

同类推荐
  • 我爱你,时间没什么了不起

    我爱你,时间没什么了不起

    一次奋不顾身的爱情,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世界险恶是它的事,我们自己得真实善良,勇敢坚强。全书辑录了豆瓣网大获好评的32篇文章。这些充满深情的文字,记录了对青春、对爱情的至真感悟,讲述了或美丽动人,或痛彻心扉,或亲身经历,或耳闻目睹的爱情、亲情故事。或许,每个人的青春都有那么一段短暂的痛,但却不妨碍本书这18位青春代言人,娓娓道来的、发自肺腑的爱的感言。他们还热爱美食、旅行,以及生活中的许许多多。
  • 留守女人

    留守女人

    留守女人刘诗雨,为了生计与丈夫吴剑锋分居两地,带着才三岁的宝宝在农村老家照顾婆婆。一次意外,她邂逅了乡村医生张志霖。而此后她又得知了丈夫在千里之外的背叛。面对留守生活的艰辛以及对婚姻的失望她与张志霖暗生情愫,可这一切却被早已对她的美貌垂涎已久的村支书吴综祥所窥破,吴综祥以此为要挟,强迫刘诗雨委身于他。刘诗雨为了不受其摆布,欲断掉与张志霖的关系,可吴综祥如影随形地纠缠她,张志霖得知后欲惩罚吴综祥。此时,刘诗雨的丈夫吴剑锋回家,刘诗雨想随丈夫一起去深圳,以维护自己家庭的完整。吴剑锋答应安顿好后接他们母子过去,却迟迟不见来接他们,失身受辱的刘诗雨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 赣水童谣——60年代我的49个瞬间

    赣水童谣——60年代我的49个瞬间

    本文主要内容为:赣风拂面、小镇余韵、童谣已远、远去的桃林、在世界还很小的时候等内容。
  • 涩青春神话

    涩青春神话

    中国上古神话传说中,曾经有天皇太昊风伏羲、地皇炎帝姜神农和人皇黄帝姬轩辕应天时而降,经过数千年的岁月更迭,这些传说中的人物是否都已经消失在遥远的时空中?被家族“钦点”为寻找神迹的倒霉蛋西门庆虽然只有18岁,却凭着顽强的毅力,踏遍千山万水,终于找到了明海高中学生会副会长风伏羲。神话传说中的人物一一出现,出人意料的精彩故事为你解开扣人心弦的“涩青春”神话。纯粹“芹式小说”大餐,透过无边无际的丰富想象,揭示人性与神性之间的神秘镜像,无拘无束的爱恋,超越时空的等待,在这里梦想成真。
  • 家庭变迁

    家庭变迁

    如今世上有很多重组家庭。其中承受最多的是孩子们。本书讲述了生活在破碎家庭的两个孩子的故事以及他们的感受。他们的想法和感觉与世上大部分的孩子相差无几。这个故事适合孩子们及其继父继母阅读,目的是让他们知道,好的行为总会带来好的结果。他们来自破碎的家庭,不过没关系。破碎家庭、单亲家庭和高离婚率已经成为全球现象。大多数时候,孩子们是受害者,他们必须承受巨大的压力。离婚虽然未必是解决的办法,但在当今社会已经非常普遍。不管怎么说,家庭事务总有办法向好的方向发展。
热门推荐
  • 兽王三国

    兽王三国

    汉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西凉‘猛虎’董卓!幽州‘老牛’公孙瓒!冀州‘老鼠’袁绍!兖州‘毒蛇’曹操!江东‘烈马’孙坚!流浪‘鸡仔’刘备!荆州‘兔子’刘表……主角?‘蠢猪’……袁术是也。万兽齐鸣,鹿之天下,究竟花落谁家?一切尽在书中!完本有保障,请各位书友放心阅读。(有人和我说简介写的不好,这个我真不太会,随意改了一下,就这样吧!)
  • 代代传

    代代传

    传承≠“传承”,看一种微妙的关系如何在一家几代人中代代传。
  • 木槿绯然

    木槿绯然

    职场菜鸟和男神同居二三事,有爱有笑,欢乐上演。
  • 傲视苍穹:芊般宠爱

    傲视苍穹:芊般宠爱

    一场意外,她很意外的穿越时空。明明很小心,却还是爱上了你。素芊芊人并不如其名。斗转星移,她的穿越竟成了一种定数。爱不爱人,她自己来定!敢加害于她,定要搅那些人个鸡犬不宁!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逆尊绝魅

    逆尊绝魅

    她淡漠如水,冷漠如冰,拥有绝世容姿,身怀多种绝技,却遭遇最疼痛的背叛,她重生异世,身侧是疼爱自己的家人,本以为就可以这样平淡,安然的度过此生,可是当本命神兽出现,记忆碎片回归,身世之谜层层揭开,她不得不走上强者之路,天地神君,照打不误!
  • 动植物奇闻之谜

    动植物奇闻之谜

    本套书主要介绍古今中外关于人类诸多未解的社会、自然现象,包括《中国自然遗产之谜》、《星球宇宙之谜》、《巨兽异兽之谜》等20个分册。
  • 英雄联盟之源力觉醒

    英雄联盟之源力觉醒

    远古就已经遗传下的战争,一直持续到现在。但只是现在,英雄们却未彻底觉醒,他们是否可以重新封印那些怪物呢?
  • 豪门复仇之刻苦铭心

    豪门复仇之刻苦铭心

    周心悦慢慢开始信命,这命中原来注定有一个人,他用仇恨雕刻爱的时光,用漠然描摹恋的模样,贯穿她所有的地狱天堂。只是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要读懂他,比倾尽一生更绵长。
  • 铁血

    铁血

    小男娃陈耀星,成为废物无用之人,又遭遇退婚羞辱。他前世今生,穿越二世,还得人生之本来面目。心中仇怨,再起东山,四大部洲漂流,遍寻六界灵火,成为炼丹宗师,成为力道界响当当的人物。丹皇尊者之徒,群雄皆惊。丹药为尊,灵火为荣,技压群雄,成为四大部洲上的铁血男儿。修力道,寻灵火,闯荡四大部洲,救师寻父;上翔鹤、闯黑暗之渊,在一堂一楼、二门三洞、四阁派系偷学武艺。当初的废物庸才,在玄凤翎王族、奇美拉蛇王族、太虚幻境冥龙族中,那一代宗师、炼丹高人,带着数种六界灵火,复仇是非恩怨,一个铁血男儿,再现魔法师不败之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