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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天若有情(2)

“什么生意不生意?”迟孟桓一把抓住聋耳陈的领子,把他像一只小鸡子似的拎了起来,朝着他的耳朵吼道,“政府把建警署这件大事托付给你,是对你的信任,你这个人怎么毫无信用?拖拖拉拉,办事不力,贻误军机,严惩不贷!”

“迟……迟先生,”聋耳陈哆哆嗦嗦地说,“不是我不办,实在是有难处!你们在山上盖屋,乡邻们不答应,他们说,谁敢帮鬼佬做事……”

“混账!”迟孟桓怒吼道,“什么‘鬼佬’?”

“这……这是他们说的,谁要帮……帮鬼佬做事,当心被‘猪笼浸水’!”聋耳陈眼泪汪汪,“我可不敢,再不敢了,一家老小的性命要紧哪!求求你们,不要再难为我了……”

聋耳陈的老婆儿女也在旁边跪满了一地,哀哀地求情:“长官,饶命吧……”

“嗯……”梅轩利想起在屏山所遭遇的那种群情汹汹的情形,相信聋耳陈说的也是实情,便安慰他说,“你不要怕,政府要做的事情,决不会因为一些刁民的反对而罢休,他们也不敢对你无礼。你去请几位年长的乡绅到这里来,我向他们做一些解释!”

迟孟桓把这番话又朝着聋耳陈的耳朵吼了一遍,聋耳陈为难地说:“他们哪肯听我的?在大埔这一带,势力最大的是邓家和文家,老百姓都跟着他们走。听说,那些人今天又在文武庙集会,请长官到那里去和他们商量吧!”

“文武庙在哪里?”迟孟桓问道。

“在大埔墟,富善街。”聋耳陈说。

“你给我们带路!”梅轩利命令道。

“我……”聋耳陈惶然道,“长官,我怕……”

“嗯?”梅轩利手握着腰间的指挥刀,威严地逼视着聋耳陈。

聋耳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垂着头,带着他们走出家门。

泮涌村里的乡民,从农家小院的篱色、土墙里面惊惶地窥视着这么一支光怪陆离、华洋混杂的队伍,押着聋耳陈朝大埔墟走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大胆的便远远地跟上来,想看个究竟。正是日落时分,大埔墟的集市还没有散尽,梅轩利的队伍进人街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像是爆炸了一颗炸弹,“轰”地向两旁散开,躲闪不及的人们踢翻了货摊,萝卜、青菜、荸荠、龙眼撒了满地,年轻的阿嫂、大姐仔惊叫着:“鬼佬来了!”谁家的细路仔吓得“哇哇”大哭,好似大白天撞见了鬼……

“啧啧,乡下人没见过世面,有什么可怕的?”迟孟桓望着这乱哄哄的场面,感到十分遗憾,要是乡民们敲锣打鼓、燃放鞭炮来欢迎警察司阁下,该有多好啊!他歉意地向梅轩利苦笑了笑,“这种穷乡僻壤划归香港,倒是他们的福气哩!这些愚民啊,真是没办法!”

富善街文武庙大殿里,幔帐低垂,香烟缭绕,文昌帝君和关圣帝君两座塑像威风凛凛,与港岛文武庙大同小异。香案前一张宽大的方台,摆着茶壶茶碗,十几位乡绅围桌而坐,正在此集会,为首的是泰亨乡代表文湛全,正在激愤地讲话。

“大埔东濒吐露港,南接九龙,为水陆交通要冲,港英在运头角山搭建警棚,意图十分明显,侵占新安,必从大埔开始。”文湛全说,“乡亲们赶走搭建警棚的苦力,义愤与勇气固然可贵,但不是根本办法,港英还会雇工搭建警棚,甚至可能会增派警察、军队来弹压,我们必须做好充分准备,以牙还牙,迎头痛击,彻底拔掉这颗钉子,打掉港英的锐气……”

话音未落,忽听门外人声喧嚷,一些乡民慌慌张张涌进庙来:“文先生,鬼佬来了!”

会场上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大家不必惊慌,”文湛全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听我号令,相机行事!”

梅轩利的一行人马已经来到了文武庙前。

“长官,”聋耳陈瑟瑟缩缩地说,“你们请便,我不奉陪了……”

梅轩利“哼”了一声,率领部下大踏步走进庙门。他命令四名印警和四名清兵守在院子里,自己和迟孟桓带着一名清兵进了大殿里的会场。

文湛全向乡绅们使个眼色,大家各安其位,纹丝不动,冷冷地看着不速之客。

迟孟桓见无人理睬,很觉尴尬,便清清嗓子,主动上前搭讪,拱拱手说:“打扰了!诸位在这里开会,是商讨什么要事啊?”

“在座的都是文武庙司理,自然是商讨文武二帝的祭祀之事,”文湛全板着面孔,垂着眼睑,手里端着茶碗,慢条斯理地说,“请问来客何人?到此何事?”

“敝姓迟,从香港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迟孟桓说,回身指着旁边的梅轩利,“今天奉陪香港政府梅警察司阁下,到这里视察警署的建造情况,借此机会,也和各位乡绅耆老见个面……”

梅轩利强作出一丝笑容,向乡绅们点点头。他本来以为,有了迟孟桓的这番介绍,乡绅们即使不大情愿,总也会给他一点面子,起身让座,请他饮茶,却不料仍然毫无反应,心里便十分不快,傲然说:“政府在运头角山建造警棚,遭到乡民的干扰和破坏,你们都是各村的代表人物,要对此负责!”

此言一出,会场内外“哄”地纷乱起来,乡民们嚷道:

“运头角山上不可以建屋的!”

“山上建屋有碍风水!”

“……”

“又是风水!”梅轩利皱着眉头说,前几天在屏山遇到的情况又在这里重演,便腾地升起一股怒火,“‘风水’,‘风水’,纯属无稽之谈!香港从半山区到太平山顶,建了多少房子?也没有影响什么‘风水’嘛!现在,政府决定在运头角山建造警署,任何人无权干涉!”

“这位长官,”座中一位老者起身说道,“听你这样说话,我倒是觉得稀奇!运头角山的那片林地,本是我家的私产,你们连招呼也没有打一声,便在山上大兴土木,反客为主,强占民田,天下哪有这种不讲道理的事情?”

“嗯?”梅轩利一愣,倒被问住了。他选定运头角山建造警署,事先只觉得那里居高临下,地理环境甚好,却从未想到那是有主的土地,现在地产主出来质问,当然尴尬。但他决不肯向一个老百姓认错,便强词夺理,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那是你的私产?”

“当然有证据,”老者说,“我有大清国的地契!”

“你把地契拿给我看!”梅轩利命令道,“政府可以出钱,把那块地买过来!”

“这是哪里话?”老者却说,“那是我家太公置下的产业,世代相传,造福子孙,从没打算出卖!如果从我手里失去,家门必遭不幸,还要被邻里耻笑,我可不做聋耳陈那种人,为了眼前利益出卖祖业!任凭你出多少钱,那块地我也不卖!”

“什么?”梅轩利沉下脸来,“我看你是故意捉弄本警察司!”

“岂有此理!”老者毫不畏惧,坦然道,“地权在我,难道你还能强买不成?”

“老人家,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迟孟桓上前说,“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现在这里已经是大英帝国的领土,你们都是女王陛下的子民,政府要征用土地,谁敢说半个‘不’字?何况警察司阁下许你从公给价,已经是好大的面子,不要不识抬举哟!”

“你这个人……”老者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虽然披了一张人皮,怎么满口鬼话?”

“你……”迟孟桓腾地红了脸,指着老者嚷道,“你……你敢骂人?”

“我骂了你,又能怎样?”老者冷笑道,“你这不知廉耻的东西,为虎作伥,引狼人室,居然帮鬼佬强占国土,欺压国人,可知道此地的规矩吗?”

这时,大殿内外的乡民们喊了起来:

“里通外国,猪笼浸水!”

“把他抓起来!”

“……”

迟孟桓慌了,连忙朝梅轩利身旁躲过去,一边还回过头嚷着:“你……你们敢?”

突然,“啪”的一声,文湛全将手里的茶碗摔在地上,大殿内外齐声喊道:“打!”刹那间香炉、烛台、签筒、鼓槌飞了过来,迟孟桓把头一低,烛台从他的额头掠过,顿时划出一道血痕,身上已经挨了几拳!

“阁下,快走!”迟孟桓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拉着梅轩利,从人群里往外冲。可是,庙里庙外都是乡民,已把他们团团围住,哪里冲得出去?

梅轩利急得出了一身冷汗,伸手握住腰间的指挥刀柄,刚要拔出来,被迟孟桓一把按住:“阁下,不可莽撞,让他……他们上!”

他所说的“他们”,是指梅轩利带来的那些武装的随从。

“上刺刀,给我冲!”梅轩利向惊慌失措的印警和清兵命令道。

“嚓,嚓,嚓!”“红头阿三”和清兵手中的长枪竖起了刺刀,明晃晃朝着人群挥舞,赤手空拳的乡民难以抵挡,往后一闪,闪出了一道缝隙,梅轩利和迟孟桓急忙抓住这个机会,飞速冲出庙门!

不料四周的乡民又从外面拥来,手持木棒、扫帚,雨点般朝他们打来,那扫帚本是清扫街道用的,湿漉漉蘸了坑渠里的水,落在梅轩利和迟孟桓头上、身上,一时泥污不堪,也顾不得了。四名“红头阿三”和五名清兵,手持刺刀,且战且退,掩护着他们往大埔墟外逃去。

跑到林村河边,正要跨过观音桥,突然一阵排枪响起,子弹呼啸着从头顶飞过!他们急忙卧倒,匍匐前进数十步,“扑通扑通”跳进林村河中,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逃命而去……

梅轩利一行浑身湿漉漉地撤退到运头角山,和原来看守警棚的两名“红头阿三”会合,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阁……阁下,”迟孟桓冷得牙齿打战,“刁民们还会追过来的,我们赶快走吧!”

梅轩利没有说话,拖着一身湿衣服,登上高处的一块岩石,向远处察看。此时,四野一片沉寂,并不见有乡民追赶。回头看看至今尚未完成的警棚,一座四面透风的木架,零零散散地搭着一些草席和葵叶,显然还不具备供他们宿营的条件。

“如果我们撤退,警棚很可能要遭到破坏,”梅轩利沉吟道,他从岩石上走下来,扶着警棚的木架,“看来,今晚必须住在这里了。”

“啊?”迟孟桓心里一沉,“这种地方怎么住得?没有床铺,没有被褥,连一身干衣服也没得换,到现在还饿着肚子……”说到这里,心里懊悔不迭:自己这是何苦?现在如果是在家里,已是酒足饭饱,洗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躺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和这山野之中的栖栖惶惶简直天壤之别!唉,为了讨得一个英国国籍,竟然要吃这等苦,受这等罪,还要担惊受怕,弄得不好甚至会丢了性命,值得吗?

“哈,在这种时候,你还想吃饭、睡觉?太天真了!”梅轩利苦笑道。其实,他自己也已经饥肠辘辘,疲惫不堪,想到在港岛半山警察司官邸里,妻子夏莲娜和女儿正等着他回家吃晚饭,心里便一阵凄凉。但是,他身为这次行动的最高长官,这种心情在部下面前决不能流露!“我们必须在这里坚守到天亮,保护这座警棚,至于其他的东西,连想也不要想了。”他对迟孟桓说,“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不知道什么叫艰苦的人,而我们,作为警察和军人,在任何时候想到的只有使命,它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经得起这个考验?它将衡量你对大英帝国的忠诚!”

“是,阁下!”迟孟桓强打起精神说,“我明白阁下的意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迟孟桓决心跟着阁下,为大英帝国打下这片江山,就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说到这里,浑身又是一个冷战,牙齿抖得“咯咯”响,“阁下,如果那些刁民们夜里来偷袭,怎么办?”

“嗯……”梅轩利抬头望着四周黑黝黝的群山,说,“这里有警察驻守,他们恐怕不敢偷袭,如果万一出现意外……”

“怎么办?”迟孟桓下意识地摸了摸插在皮带上的那支“勃朗宁”手枪,心慌慌地乱跳。

“万不得已就自卫嘛,”梅轩利有些不耐烦了,“你身上不是也有枪吗?会打枪吗?”

“会……会一点儿,”迟孟桓说,“我休假的时候,喜欢到野外打野兔、野鸟……”

“嘁!”梅轩利冷笑道,“打猎和打仗是两回事!算了,算了,如果遇到意外,让那几名中国士兵去对付,我们尽量不要开枪!”

旁边,那些“红头阿三”和清兵又冷又饿,瑟缩一团。搭了半截的警棚旁边堆着一些苫屋顶用的葵叶,他们就抱了一些,放在空地上,点起火来取暖。温暖的火舌跳动着,梅轩利猛然回过头来!

“Bastard!”梅轩利噌地站起来,愤愤地骂道,“你们疯了?火光会暴露目标,把他们引到这里来!赶快熄灭!”

“是!”“红头阿三”和清兵们惊惶失措地跳到火堆里,七八双脚乱踩一气。

“哎呀!”迟孟桓突然低低地叫了一声,“不好,有情况!”

“嗯?”梅轩利问,“什么情况?”

“阁下,你看,你看!”迟孟桓指着山下说,声音都发抖了。

大家扭头向山下看去,附近的村庄和山峦之间出现了火光,好像突然从地下冒出了无数灯笼火把,在黑暗中游动。远处传来尖厉的口哨声和“呜呜”的螺号声,此起彼伏,遥相呼应,在夜深人静之时,听来震人心魄。

“糟糕,”梅轩利说,“他们很可能发现我们了!”

“阁下,”迟孟桓瑟瑟发抖,他本是含着银匙出生,自幼养尊处优,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腿早就吓得软了,“我……我们怎么办?”

那几名“红头阿三”和清兵怀抱着长枪,也慌了神,在旁边嘁嘁嚓嚓。

“看来他们的人数很多,如果要来攻打我们,恐怕很难抵挡……”裹着猩红头巾的印警咕咕哝哝地说,夜幕中看不清他们那黝黑的脸,只见雪白的牙齿在抖动。

“长官,我们撤吧?”清兵们胆子更小,这些人都是从未打过仗的主儿,出来吃粮当兵,不过是穿一身号衣,摆摆样子,挣几个军饷,真正到了拿性命搏杀的时候,便人心思退,巴不得赶快撤回九龙寨城去,免得在此担惊受怕……

“不,如果我们撤退,警棚就可能保不住了!”梅轩利的眉毛拧成一团,回过头来,命令那几名清兵,“Chinese!你们赶快朝天空打枪,造成一种威慑力量,阻止他们向这里靠近!”

“长官,千万打不得!”清兵们心惊胆战,“枪一响,他们更得往这边冲了!”

“嗯……”梅轩利一时迟疑不决。他感到,这些中国士兵的见解无疑是正确的,因为不知道四周埋伏着多少乡民,拥有什么武器,如果想以十几个人、七八条枪主动出击,显然是愚蠢的;但是,如果乡民们攻上山来怎么办?在这里被动防守恐怕也难以守得住……

梅轩利正在举棋不定,忽听得耳旁一声呼啸,猛然抬头,只见一束火光从头顶飞过!他倏地跳起来,刹那间,周围万箭齐发,箭镞上火光闪闪,像无数流星似的朝运头角山飞来,火箭落在草席和葵叶上,“轰”的一声,警棚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这时,四周的田野和山峦上,枪声、锣声、号角声大作,杀声震天!

运头角山上,“红头阿三”和清兵们一片惊呼,这支小小的队伍乱作一团!

“上尉,我们撤退吧!”

“长官,撤吧,快撤吧!”

“红头阿三”和清兵们围着梅轩利请求道。

熊熊的火光在梅轩利的脸上闪烁,那双骄横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沮丧。建造大埔警署是卜力总督的命令,由骆克辅政司提议,梅轩利亲自选定了运头角山署址,他本人作为接管新租借地的开路先锋,踌躇满志地要在此立下汗马功劳,为日后的加官晋爵铺平道路,何曾想到竟然如此出师不利,败在一群农夫的手里?回去见了总督,又将怎么交代?

烈火熊熊,燃烧的警棚哔哔剥剥,忽地坍塌下来,周围的草地和灌木丛林顿时成了一片火海,梅轩利的心碎了!

“阁下,阁下……”迟孟桓骇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地抓住梅轩利的胳膊,“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啊,你快下命令吧!”

“撤!”梅轩利终于下了决心,挥挥手说,“从山后向东南方向撤退,那里有一条路可以通往沙田!”

“红头阿三”和清兵们巴不得这一声令下,争先恐后地狼狈鼠窜。迟孟桓和梅轩利也紧随着他们,往山下跑去。荒山无路,天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脚下尽是灌木、乱石、荆棘、野藤,不时听见这边“哧啦”一声,不知是谁的衣服被剐破,那边“扑通”一声,又不知是谁摔了跟头,现在性命要紧,这些磕磕碰碰也根本顾不得了。

翻过了山坡,他们沿着运头角后山,摸索着往东南方向退去。不料又听得“呜呜”的螺号吹响,山野里冒出无数灯笼火把,随着一片杀声往这边拥过来。迟孟桓心胆俱裂,紧紧地抓住身旁的梅轩利,心想:这一次恐怕是逃不脱了!我迟氏三代单传,至今三房太太都没有立下子嗣,哪里料到性命断送在这里?如果落到这帮刁民的手里,只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就地隐蔽!不许开枪,不许发出声音!”梅轩利低声命令道,他现在已经弄不清楚身边到底还有几个随从,任何抵抗都是不可能的了,只求上帝保佑,能够逃过乡民们的搜索就是万幸。

迟孟桓和梅轩利一前一后匍匐着钻进一片树丛,纵横交错的榕树根像一张巨大的蛛网,上面又爬满了蔓生植物,肥厚的叶片层层覆盖,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他们趴在地下,连大气也不敢出,眼睛从树根和枝叶的缝隙中窥测着外面的动静。螺号声、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队乡民打着灯笼火把,手持大刀长矛,大声呼喊着,搜索上山。迟孟桓屏着呼吸,大睁着眼睛,心脏跳到了喉咙口!突然,他听到耳旁传来“噗噗”的声音,吃了一惊,借着火把的光亮回头一看,原来紧挨在他身边的是一名“红头阿三”,黝黑的脸憋得发紫,正在大口大口地喘气,头顶上那猩红的包头红得耀眼。糟糕!迟孟桓心想,你这混蛋万一暴露了目标,连累了我们,你自己也回不了恒河老家了!千钧一发之际,迟孟桓猛地伸过手去,一把抓住“红头阿三”的脑袋,死命地按在地上……

就在距他们近在咫尺的地方,成群结队的乡民们呼啸而过,那穿着草鞋的大脚板踏得山路“咚咚”响……

凌晨二时,迟孟桓徒步赶到了港岛上亚厘毕道总督府。这个死里逃生的人满脸泥污和血痕,身上的西服已经不辨颜色,破烂不堪,如果不是他手里拿着警察司梅轩利写给卜力总督的亲笔信,门卫肯定会把他当成疯子。

总督穿着睡衣,在二楼私宅的客厅里接待了这位不寻常的信使。当他看完那张沾满泥污的信纸,心脏陡地缩紧了,小胡子抖动着,一双淡蓝色的眼睛在冒火。简直不可思议!他愤愤地想,我们已经征服了李鸿章,征服了谭钟麟,难道还不能征服这些农夫吗?这是大英帝国的耻辱!

他快步走到“德律风”前,急切地摇着摇把,拿起话筒:“给我接驻军司令官邸,要加士居少将!”

“对不起,”话筒里传来接线生的声音,“现在少将恐怕已经睡了……”

“我是总督!我是总司令!”卜力威严地喝道,“我还在工作,他没有资格睡觉!”

“是,阁下!”接线生悚然答道,电波也似乎随着颤抖了一下。

迟孟桓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他当然知道,加士居少将是驻港英军的顶尖人物,住在红棉道司令官邸“旗杆屋”,威风凛凛,戒备森严,寻常百姓望而生畏,而在总督眼里却如同小菜一碟,颐指气使,简直像呼叫一名家奴,好生了得!想到自己不过白丁一个,能够出入总督府实在是莫大的荣幸!想到这里,那两条打战的腿绷得更紧了。

“德律风”的线路马上接通了,话筒里传来驻港英军司令加士居睡意蒙昽的声音:“哈啰……”

“我是卜力!”

“啊,总督阁下!”对方立即清醒了,声音振作起来。

“我现在是以总司令的身份对你说话!”卜力命令道,“少将先生,请你马上和骆克辅政司一起,带领一百名皇家威尔士枪手,乘坐鱼雷快艇出发去大埔!”

“是,阁下,”话筒里,加士居答道,立即又问,“请问,阁下派我们去做什么?”

“去平息那里的骚乱!”卜力斩钉截铁地说,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你们在经过九龙寨城的时候,把这件事情通报中国驻军,要求他们立即电告两广总督,请谭钟麟派兵来弹压!”

“是,阁下!”加士居响亮地答道,“德律风”挂断了。

卜力嘘了一口气,放下话筒,转过身来,发现迟孟桓还等在旁边。“梅上尉现在在哪里?”他问。

“在沙田,阁下,”迟孟桓双脚立正,肃然答道,“他身边还有几名锡克警察和中国士兵,大家都……都累垮了,已经二十四小时没有吃东西了……”

“噢,你们辛苦了!”卜力说,心里升起一股怜惜之意。他看着面前这个一身泥污的人,觉得应该多少表示一下抚慰,便说,“你先吃点东西,然后回去休息!”

总督指了指沙发旁边的茶几,那里有一只盘子,放着几片面包和香肠。

“啊,谢谢阁下!”迟孟桓受宠若惊,他已经饿极了,在破成碎片的衣服上擦了擦手,就拿起面包和香肠,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能在总督的家里用餐,这破天荒的殊荣,香港二十五万人当中,能有几个享受得到呢?他激动地想……

突然,耳旁传来“呜”的一声,把迟孟桓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一条拖着链子的狼狗从总督的卧室里蹿了出来,“啊……”他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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