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苏秀德不是君王，冬夜也不是春宵。
所以苏秀德不仅早上没起来，他一直在花魁萍儿的房间里窝到了第二天晚上，并在萍儿的伺候下，吃了个晚饭。
吃过晚饭的苏秀德，悠哉悠哉。
其实也不能怪苏秀德，这其中的美妙滋味，委实难以言表，便是先贤也有只羡鸳鸯不羡仙之语。
苏秀德正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他的书童苏小楼传来一个口信。
刘捕头寄来的口信。
刘捕头托了个路人寄来的口信。
口信只有七个字：城外老竹林，速来。
苏秀德很是奇怪，刘捕头从来不给自己传口信，他们自有隐秘的联络方式。
更何况有什么事，不能去县衙说，要去城外老树林？
“传信人呢？”苏秀德问道。
小书童应道：“门外候着呢”
苏秀德让书童把传信人带进来，他要亲自问问，毕竟他和刘捕头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更何况最近似乎有些不明来路的人出现，小心无大错，能行万年船。
他抚了扶自己刚刚留成的胡须，不自觉的模仿他的父亲，临江县的青天大老爷苏子善，觉得自己真是智慧极了。
苏小楼带着个破烂衣衫的男子进来，是个乞丐。
苏秀德有些厌恶的皱了下眉头，问道：“你是在哪里遇到的刘捕头，刘捕头自己为何不来，要让你来传口信？”
那乞丐回到：“公子啊，小人是城里的叫花子，经常在城外的老竹林挖冬眠的竹鼠吃。今日正是在老竹林挖竹鼠，刚好看见那刘捕头和人搏斗，把人打死了，自己也快不行了。我本来要背他回来的，他不让，让我传口信给你。”
苏秀德冷笑一声：“天寒地冻，你一个连饭都顾不上的乞丐，看见死人难道一点都不害怕？还好心的想背他回来？说！你有什么企图？”
苏小楼此时恰到好处的插了个嘴：“我家公子是县太爷大公子，你若有一句谎言，就带你回县衙大牢，让你受尽刑罚，生不如死。”
那乞丐浑身一震，一股奇怪的味道弥漫开来，熏的苏秀德捂住了鼻子，那乞丐哭到：“老爷老爷，是小人猪油蒙了心，小人确实在竹林看到刘捕头将人打死，他自己也半死不活的，小人心想，人死了，我正好去搜搜有没有银钱，就算没有，我也能扒两身衣裳，挡挡风寒。却没想到那刘捕头，福大命大，反手一刀便架在我脖子上，让我把口信传给你，还说……”
“说什么？”苏小楼喝道。
那乞丐又是一抖，从腰里掏出一把小木刀：“说只要把这个给您看，再告诉您判官二字，你就会相信，还会给我赏钱，老爷老爷，小人知错了，小人不敢有半点隐瞒，那刘捕头此时应该还活着，老爷，那赏钱我不要了，您放了我吧。”
乞丐不停地颤抖着，不停地磕着头。
苏秀德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想要骗本公子，你还差得远，又问道：“那么死的那人是何等模样？”
“是一个带着短枪的白衣公子，别的，小人没看清”乞丐的声音带着哭腔。
苏秀德对着苏小楼使了个颜色，苏小楼一脚便将那乞丐踢出了门外：“滚，以后莫要让我家公子看见你，不然就打死你。”
吓得那乞丐屁滚尿流，滚地葫芦般跑出了莲花巷。
苏秀德对此有了个猜测。
昨天夜里，公子苏秀德在萍儿姑娘的房间里快活似神仙，捕头老刘则去调查昨夜在楼里与自己争风吃醋的白衣公子的底细，一路追踪去了城外老竹林，二人相遇，想必老刘发现了白衣公子的真正身份，白衣公子也发现了老刘的追踪。
二人一言不合，便开始生死搏斗，最终一死一伤，老刘杀掉了白衣公子，可自己也重伤不起。老刘不能告诉别人白衣公子是谁，他必须在别人发现之前，处理掉白衣公子。可他又身受重伤，无法行动。这时来了个摸尸体的乞丐。老刘顺手给了他一刀，吓唬吓唬他，又许他报酬，请他前来报信。更留下了木刀和判官二字，取信于自己。
苏秀德对自己越来越满意，也对老刘极其满意，不管白衣公子是谁，现在都死了不是？
他招呼了一声苏小楼，二人便出了莲花巷前去老竹林了。
莲花巷外，一个破烂衣衫的乞丐在拐角看着二人出了莲花巷，往城门方向走去，他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摸了摸额头，对着后面喊道：“小四儿，哥哥的事妥了，快去报信……他大爷的，疼死老子了，朱明啊朱明，哥哥我只能帮到这里了。”
城外老竹林，从来没像今天这么热闹过。
朱明刚刚和刘捕头打过架，才处理干净尸体和血迹，书童苏小楼便驾着马车带着公子苏秀德到了老竹林的外围。
他主仆二人并未怀疑乞丐的话，径直便像竹林内部走去。
半响，二人并未发现白衣乞丐的尸体，也没有发现刘捕头。
苏秀德此时面皮发青，他已经意识到不好，他并没有惊慌，他只是觉得荒谬，他居然被一个乞丐给耍了。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人既然已经来了，那就看看你们玩什么把戏，苏秀德此时倒颇有大将之风，倒也不是一无所取。
书童苏小楼突然示意苏秀德停下，因为苏小楼闻到了很重的血腥味。
苏秀德点了点头：“人已经到了，阁下是那条道上的朋友，还请现身一见。”
语音刚落，一颗粗大的竹子后面转出来一个人。
此人头带布巾，一身紧身短打，外面裹着块兽皮，手里提着个锈刀，用布条将右手和短刀捆在了一起。
正是朱明。
苏秀德认得朱明，十几年前苏秀德和如今的朱明一样大的时候，朱明父子来到了临江县，当时的自己就在萧小花父母的店里见过他们父子。
后来朱明成了萧小花最好的朋友，再后来朱明父亲离开，朱明就成了小乞丐。
从那以后苏秀德就不待见朱明，这富家公子和小乞丐总是不对付的，可没少欺负朱明。
“怎么是你？”苏秀德惊讶道。
朱明那刀戳了戳雪：“就是我呀，苏公子，有些事情想请教下苏公子。”
苏秀德呵呵一笑，问道：“请教？你也配请教我？再说了请教要提刀么？哎呀，朱明你不会想绑架我换银子吧？”
朱明大笑：“哈哈，苏公子真会说笑，我不带刀，怕有些事问不出口，也怕你不好好回答。”
“刘捕头呢？你把刘捕头弄哪去了？”
“死了，乱箭穿心”
“就凭你？老刘闭着眼睛你也不是对手，想必还有帮手吧，你的朋友呢？喊出来见见吧？”
朱明往前两步：“不用试探了，没有别人，就我一个。”
苏秀德收起了笑容：“小畜生，你想怎么样？你要问什么？”
“别的我可以暂且不管，你告诉我小花给送去了哪里？我饶你一命”朱明一字一句的说道。
苏秀德好像听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道：“小畜生，你可真是有趣！原来你是要找萧小花啊，倒挺有本事呀，居然能查到我身上。”
说完苏小楼往前走了一步，走到了苏秀德的面前，挡住了朱明的视线。
苏秀德小声跟苏小楼说：“小心点，刘捕头可能栽在他手里，别轻敌。”
接着又跟朱明说道：“县里都知道我有一个叫小楼的书童，却不知道这个叫小楼的书童从来不会伺候人，他只会杀人，你想知道萧小花的下落，甚至想要我的命，你得先问过苏小楼！等你活下来，我自然知无不言。”
苏秀德胜券在握，朱明又几斤几两，他一清二楚，绝不是苏小楼的对手。
等苏小楼拿下他，可得好好折磨折磨他，倒是他是从哪里知道萧小花的失踪跟自己有关？
苏小楼拔出了背后佩剑，接过话头：“苏小楼，武道二楼观山楼巅峰，用剑，剑名秋山，请赐教。”
朱明沉默半响，旋即笑道：“那好，我就先宰了你，再问苏秀德。”
他顿了下说道：“朱明，除了酒楼，什么楼都没去过，用刀。”
这天地总爱给决斗中的人来点背景，这会雪花又飘上了。
苏小楼率先出招，挺剑便刺，剑光明亮，刺穿了十三朵雪花，刺了朱明的脖子。
朱明横刀向上格挡，但听一声龙吟，长剑划过锈刀，劲力透过刀身传入朱明，压得雪花下沉。
好大的力气！朱明暗自惊到，今儿可失算了，想不到苏秀德文文弱弱的书童竟然是个武道高手。
苏小楼其实是个学剑的好手，他的师父都赞叹道：“天生一副剑骨。”
他的剑，轻灵，灵动，像精灵跳跃在森林。
他的剑，狠辣，阴险，像毒蛇埋伏在草间。
他的剑，有前，无后，像猎豹奔跑在山里。
苏小楼转身回剑，又刺向朱明周身各大穴道，苏小楼招式精妙，毒辣，一看便是大家子弟，名师高徒。
朱明左支右绌，档的极其辛苦。他能用的只有县里一个老乞丐传授的砍头八刀，以及自己时常打猎摸索出来的刀法。。
砍头八刀，刀法简洁，却也十分有效。
朱明练刀的时候，日夜不停，寒暑不辍，练到抽筋，练到人事不知，就那么不停地挥刀。
这每一刀，朱明都挥过数十万次，直到这八刀已经成为朱明的本能，心未到，刀已至。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般拼命的练刀，他只知道，每一次挥刀，他都有种快感，每一刀，他都觉得自己能更快一点。
这才以自己连武道一楼都没有的境界挡住了苏小楼武道二楼顶峰。
因为他刀快。
朱明知道这将是自己最凶险的一战，以往在山林中狩猎，打不过能跑。
可今天他必须战胜苏小楼，这才能抓住苏秀德，问出有关小花的事。
他不能跑，这一跑，胆气就泄了，那就死定了。
这世上有一种人，压力越大，他的心越静，精神越集中。朱明就是这种人。
他此时心里古井无波，任凭苏小楼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一道道剑痕，也不曾龇牙，他的手很稳，他的心很静，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优劣之处。
苏小楼楼层搭的比自己高，功力比自己深厚，剑招更加精妙，精准。
而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自己打的架比他多，对疼痛的忍耐力更加强悍，最重要的是这把锈刀远比苏小楼所知道的要锋利。
苏小楼刺自己十剑，自己未必便死。可自己砍苏小楼一刀，苏小楼不死也残废。
所以朱明清楚的知道，自己今天要赢，就只有一个办法，以伤换命。
朱明开始有意的引导苏小楼，身上的剑伤越来越多，可他并不在意，这些年一个人过，斗过狮子老虎，还遇到过熊瞎子，那一次受的伤不比这个严重？。
而苏小楼此时却极为苦恼，这朱明就像打不死似的，身上到处都是自己的剑伤，偏偏缺没有一剑能完完全全的刺入他的身体，剑伤虽多却都不致命，这让苏小楼逐渐暴躁起来。
这一躁，心就不静，心不静，破绽便有了。
而朱明最会的就是生死之间抓住那一丝机会。
这苏小楼好似看到了朱明的破绽，自己一剑削在朱明左脚上，朱明站立不稳，像左边倒去，苏小楼脚斜踏两步，让开了朱明顺手斜着砍过来的一刀，一招举火撩天，便刺入了朱明的胸膛。
苏秀德大喜，可未等他喝出彩来，朱明一手抓住了苏小楼拿剑的手，包裹着锈刀的右手，自右向左，一刀便划过了苏小楼的脖子，砍头八刀，砍头是真的顺溜。
苏小楼死了，苏秀德视为依仗的苏小楼，就这么死在了朱明的手里。
朱明用胸膛那一剑，换来了苏小楼大好头颅。
朱明又是一刀，砍在了苏小楼的剑上，没了苏小楼的劲气，长剑再也扛不住锈刀的锋利，应声而断。
他剑也不拔，狰笑着走向了苏秀德，吓得苏秀德跌坐在雪地上。
苏秀德似乎还没从刚刚的血腥中恢复过来，他从小锦衣玉食，哪见过这种场面，更何况苏小楼陪了自己十几年，说死了就死了，这可着实让苏秀德吓掉了魂。
到底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朱明一刀划开了苏秀德的发髻，给了苏秀德一巴掌，让苏秀德回过了神。
朱明坐到了苏秀德的身边，一边去着手里的绷带，一面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只小葫芦递给苏秀德：“来，苏公子喝几口，压压惊，咱好好唠唠。”
苏秀德此时才反应过来，叹了口气：“这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居然落在了你手里。”
说完接过葫芦，喝了几口。
朱明就地宽衣，开始处理身上的伤势，眉头不皱一下，看的苏秀德眉头直皱：“潜水养蛟龙，寒门有贵子，临江县居然出了你这么一号人物。”
朱明还是不说话，气氛阴沉到极点。
苏秀德头摇的似拨浪鼓一般，叹了口气：“你赢了，想问什么你问吧。”
朱明这才停下手上的动作：“你做的好事，我大概清楚，我不管那么多，我只想知道，小花给你们送去了哪里。”
苏秀德张开便要瞎编。
朱明翻了翻锈刀，刚刚划过苏小楼脖子的锈刀：“想清楚了再说。”
苏秀德说道：“具体哪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满天下的找女子，好像是拿来练什么功法的，小花恰好也是符合他们的要求，但肯定是先送到镇海城，然后才往别的地方送。不过……”
“不过什么？”
苏秀德支支吾吾：“这我也不很清楚，好像小花的体质与众不同，他们很宝贝，当无生命危险。”
朱明说：“其余的姑娘，他们的父母，是你和刘捕头处理的吧。”
苏秀德点了点头：“不错，有几个不依不饶，我怕事情闹大，便送去山里喂狼了。”
“你与他们如何联系，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我从来不联系他们，都是他们联系我，他们自称地府，这便主事的是个判官，手下有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四人。我只知道镇海城有他们长期的分舵，其他的我都不清楚。”
朱明叹了口气：“富贵在天，生死有命。但你如此草菅人命，我若留你一命，往远了说还不知道祸害多少乡亲，近了说只怕小花的父母，也会遭你毒手。”
苏秀德苦笑，缓缓的躺下：“当真一点余地没有？”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从你踏出那步开始，就注定了今天的结局。”
说完一刀便结果了苏秀德。
其实就算苏秀德能悔过，朱明也不会放过苏秀德，他得让苏秀德和刘捕头向那些被他和刘捕头二人害死的村民赔罪去，更得保护萧叔萧婶的安全。
风大雪急，已是深夜，朱明处理了两具尸体，挖出了已经准备好的两坛酒，一路向着城外的破庙缓缓走去。
今晚，破庙可是有狗肉大会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至于明天，反正也不会待在临江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