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谁在哪儿?”论演技,诗诗经过这些年的系统学习与青楼磨砺,早已大成,此时充分表现出了一个小女孩在半夜面对自己闺房闯进来一个男人所该有的紧张感。
“姑娘莫怕,老夫清正,乃九华宗长老,不似那江湖宵小。”
“九华宗?”
诗诗从床上坐了起来,临时用被子挡在身前,睁大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仿佛要努力看清房中黑暗中的人影一般。
“可是那苏国仙门九华剑宗?”
“正是。”自称清正的来者点头称是。
诗诗似喃喃自语,又似疑问地说道:“九华剑宗倒是听闻行事颇正,嫉恶如仇,可你半夜偷入女子闺阁,令我如何取信?”
清正呵呵笑道:“呵呵呵,就凭以老夫之能,若要与你不利,何须如此多话,直接擒了你便是。”
诗诗也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二货,非要来上几句‘谁知道是不是你xxx’之类的,所以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对方的善意。
“那,不止清正仙师前来,小女子有何可为仙师效力之处?”
“呵呵,丫头不必如此前前倨而后恭。”清正的心情似乎不错,笑呵呵地答道:“老夫只是近来无事,静极思动四处闲游,于市井中听闻关于姑娘你的传言,故而今夜前来见识一下而已。不过,在之前的阁楼里,老夫见丫头你年不足十三,却聪明伶俐,颇具慧根,根骨想来也不会太差,所以才会有今夜这一会。”
年不足十三?诗诗有些诧异,她不是十四了么?怎么会被说成十二岁?闹不明白,只好继续听对方说下去。
“丫头,老夫观你虽出身青楼,且身有内媚之象,但为人却并不自甘堕落,尚属可造之才,你是否有意从此脱离凡俗,脱离这繁花似锦的世界,拜入我九华门下,每日与寒山为邻,与老树为伴,安贫乐贱,一心向道?”
清正的话,换来的却是诗诗的沉默,但他并不急,夜,还长着呢。
许久之后,诗诗才问道:“何为道?”
“呵。”清正笑了,“小丫头,还反问起我来了?不过你既然问了,那我就也不妨答你。老夫的道,乃逍遥之道。”
听到清正的回答,诗诗沉吟了一下,随口念出了一首诗:“逍遥之道?
白云闲似我,我似白云闲。
二物俱无心,逍遥天地间。”
“嗯?”清正挑眉,这首短诗对于别人而言,可能就是一首一般的诗,但是对于他而言,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有点意思,丫头,看来你和我还真有点缘分,那么,我们九华宗也被人称为九华剑宗,你是不是也作一首诗来看看?”
诗诗没有辩驳什么,依旧是沉吟了一小会儿,开口道:“若是仙人,自当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清正十分喜爱这句,奈何这种实力,怕是渡劫期老祖也办不到吧?摇摇头,“丫头,你不错,很对我老人家胃口,不过我还得再考考你,若你的回答能令我老人家满意,我就把你推荐给掌门,做掌门的亲传弟子,就不用从普通弟子做起了。”
经过了之前的对话,诗诗“似乎是没那么紧张了”,于是对答也慢慢顺畅了起来,“仙长请考校。”
这次轮到了清正沉吟,他也要考虑一下问题究竟该怎么问,最后想好后才问道:“剑之道,在刚猛,在一往无前,你身为女子,在这方面有天然的劣势,你准备如何应对?”
诗诗毫不犹豫地昂首答道:“倾城虽女子,长不满七尺,然心雄万夫。”
这真不是瞎说,诗诗以前还是李大叔的时候就站在了整个人类的金字塔最顶层那个行列里,她这股子气势真不是虚张声势。而感受到她这气势的清正,也对这种雄心万丈的气势出现在一青楼女子身上感到啧啧称奇。
“那么,若你修炼有成,下山历练,路遇不平事,当如何处之?”清正看诗诗,是越看越满意,于是继续问道。
诗诗继续昂头答道:“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嘿!”清正嘿笑一声,“好一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好一个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就冲这两句,丫头我保你进我们九华宗,就算师兄他最后不肯收你,我收你!”
清正的话,其实是诗诗目前处境最需要的,好好的一个女儿身,好吧,至少曾经是,她对外的形象也是,总之谁愿意天天待在这青楼里以色娱人?不过,面对清正,她却表现出了疑虑。并非她骨子里犯贱,感觉这样的日子还很享受,只不过相较于飘零江湖,有个固定的住所终归是要好上很多,但如果有更好的出路,她没理由不选择。
之所以疑虑,是因为她并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她这些年受到了翠烟楼与红柳那么多的照顾,虽然这两年也帮着挣了不少钱,但她提出的升楼为阁终究没有实现,就她自己的感觉而言,她并没有还清这份因果。更别提她现在的身份是翠烟楼当红的头牌清倌人,理论上不论是疏拢亦或是赎身,也同样能够给翠烟楼带来大笔的入账,这么一走了之,道理上其实并不怎么说得过去。毕竟就目前为止,无论翠烟楼还是红柳,对自己都不错,她没法昧着良心“见异思迁”。
诗诗做人不缺机变,但她同样也不是那种只懂小聪明的市井之徒,做人,有些底线,是不能够突破的,一旦突破就会变得没有下限,这与她的道不符。
见诗诗迟疑,清正感到有些意外,面对他修仙的保证竟然还会迟疑,这是为什么?好奇之下,他问了出来,而诗诗,也将自己对于翠烟楼感到的亏欠说了出来。
正统的修仙问道之人,对于因果都是敬而远之的,听闻了诗诗的疑虑之后,在感慨诗诗为人良善之余,也对她的心性很是满意。也许是第一印象很好的缘故,反正清正看诗诗,是越看越满意,要不是他当初是打着为掌门师兄找徒弟的幌子出来的,他真想将诗诗给收入门下。
既然了解了诗诗的难处,解决起来对于他这位仙人来说自然是手到擒来,凡俗间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那都不算什么大问题,次日一早,清正便带着诗诗找到了红柳,十万两银子出手,直接买走了诗诗的身契。
不要以为十万两银子不多,这不是那种一顿饭几十两银子,为花魁一掷百万金的奇葩经济体系世界。这个世界是一个商品经济不发达,流通性很低的古代社会,市面上一个铜板能买两个大肉包,谷贱的时候,十个铜板光是买糙米,能够买一石,也就是够一个非壮劳力一月口粮的量,当然,正常也没有穷人会在谷贱的时候有能力买米就是了。
而一千铜币才等于一贯,一贯也就是一两银子,而十万两银子,就等于一千万石谷贱时的糙米,可以养活一千万人一个月,可以养活八十三万人一年!这绝不是什么小钱了。当然,这米价贵的时候嘛,翻个二十倍轻轻松松,就算四十倍也不算啥难事,否则你让那些地主老财土豪劣绅世家门阀们怎么敲骨吸髓?不过,那些都是题外话了,简而言之,这里的银子,并不是小白们印象中蛮清就当洒洒水,几亿几亿随意往外赔的那种不值钱的赶脚。
虽然红柳有些舍不得诗诗这棵摇钱树,但形式总是比人强。一来人家给了足足十万两的赎身钱,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大数字,她整个翠烟楼,值不值这十万两都还得打上一个问好呢。这二来嘛,便是对方的仙人身份了,那是她根本就不敢得罪的身份,别说是她,就算是她身后之人,也不敢随意得罪仙人,所以在知道仙人要接诗诗去仙人住的地方修仙之后,她也只得赔上笑脸,既是欢送,亦是讨好。
返回九华山的路途,并不是一路舟车劳顿,毕竟诗诗曾经说过,她受不住这种长途旅行,所以,坐在颇具玄幻色彩的宽大飞剑之上,诗诗对这种新奇体验颇为好奇。
飞剑的速度算不得有多块,对于坐过超音速战机的她来说,这也就是直升机的水准,甚至可能还不如直升机呢,就她自己的目测和心算,大约不会超过时速三百,对于后世高铁都动辄五百来说,这种赶路速度真心也就那样,只是比现在这个世界领先而已。当然,舒适性方面其实还是不错的,至少没有直升机的噪音,还没有强风,除了座位太硬让小屁股坐得不舒服这个小缺点之外,飞剑赶路确实也算相当难得的旅行方式了。
诗诗好奇地低头打量着飞剑下方飞速掠过的大地,清正肩上的小白狐则好奇地低头打量着她,就仿佛那首卞之琳诗: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对于两个小家伙之间这种奇妙的互动,清正有所察觉,却并不以为意,甚至还主动开口打断了她们之间的默契,“诗诗啊,左右闲来无事,老夫再考校考校你。这江湖险恶,人心不古,若你下山外出游历,却遭人构陷,你当如何处之?须知,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许多时候,这伪君子比真小人更令人防不胜防。”
实施没想到,清正会突然问自己这种问题,这是意有所指?还是考校心性?还是其它什么目的?不知道对方提这问题的出发点,很容易答非所问,造成坏印象啊……
不过,犹豫终究是一瞬,犹豫,就会败北,所以她依从了自己的本心。
将唯一从翠烟楼里带出来的一床琴置于腿上,诗诗深深吸了一口气,琴音响起。
出鞘剑剑心既定破寒芒
照月凉赤血溅青霜
恶名扬千里绝尘路彷徨
冰笛响风和我轻狂
浊雨落落沧桑
三生远远伦常
山河茫茫正邪谁掌天地无光
黑白不辨我自断阴阳
笑苍生谓正道是非对错一生烙上
尽人心尽险恶尽虚妄
逆者戮尽看清模样
屏佛光万丈
舍我一身血肉也决不退让
善与恶但凭一纸糊涂卦
前路罢来时雪已化
朔风鸣鸣黄沙
一壶醉醉酒峡
笛至喑哑善恶之辨输赢之差
清浊不分恣情杀杀杀
笑千古说邪魔胜者为真负者何假
尽世俗尽残疤尽浮夸
问人之初以生死答
求梦醒一刹
纵我满身罪孽也绝不会怕
苍生怒骂江湖共伐了无牵挂
以杀止杀屠出个真假
是地狱邀君下看透世间虚妄浮夸
何为道何为正何为法
我行即道我身即法
正邪无需话
血染山河换一个天地无瑕
听完诗诗的小曲,清正不仅没有什么不悦,反而老怀大慰一般,呵呵大笑,笑声中气十足,声震寰宇。
“哈哈哈哈,好好好,好一个黑白不辨,我自断阴阳,好一个舍我一身血肉,也决不退让,我辈剑修,当如是,当如是!当秉公义,我行即道,我身即法,勇猛精进,一往无前,些许魑魅魍魉,正邪无需话,苍生怒骂如何,江湖共伐亦如何,不妨以杀止杀,屠出个真假,哪怕血染山河又如何,逆者戮尽看清模样,终能换一个天地无瑕!哈哈哈!”
诗诗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她感觉,清正的气势一直在攀升,不断地攀升,那种气势上的压迫力,让她重新变得谨慎小心的同时,对于未来,也多了一份期待,不知道那修仙之途,远方的风景如何。
而诗诗不知道的是,她所前往的九华山,确实就是一个纯正的剑修门派,而修仙界的剑修,可不是她理解的那种白衣飘飘风度翩翩的剑仙,而是一群被称为剑疯子的存在。宁折不弯是他们的基本属性,疯起来整个修仙界无人敢惹,而且执拗又中二,她与清正短暂的相处中,无意中完美地符合了对方所有的剑疯子理念,也不知道加入九华宗之后,究竟是否能够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