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新月如弓。
站在街巷的阴影里,看着更夫提着灯笼,敲着梆子,慢慢消失在长街的拐角,诗诗将视线重新放到对面的陈府围墙上。
轻轻一跃,直接跳进了围墙之内,如灵猫一般不发出一点声响。许是和平得太久了,陈府内无论是巡夜的,还是值守的,在这一天中一个人最困的时候,纷纷打起了瞌睡,让诗诗在府内简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行进在回廊小道,亭台屋宇之间,诗诗心中仿佛有着一个魔鬼,让她趁机将这陈府杀个鸡犬不留,否则如何报答她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还有她那位在陈府高高在上的父亲,对她们母子俩这么多年来的恩情。
不过,她终归还是忍住了。
一时冲动容易,可冲动之后呢?她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是野蛮成长起来的野兽。杀戮终究只是手段,并不是目的,一味的杀戮并不能带来任何实质性意义,尤其是发泄式的屠杀。
她在现代可是见得多了,杀人可根本就算不得真正的残忍,让人生不如死,让人社会性死亡,那才是对于那些一心专营的人最残酷的刑罚。
忽然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诗诗面巾下的嘴角微微翘起,不过她很快便将脑海中的思绪暂时压下,在府中快速穿行起来。
后院一处偏院,那里是整个陈府的柴房,看着眼前四处堆满了柴草的小院,再感受一下一堆柴堆上那个均匀的呼吸,诗诗有种自己和柴房真有缘的奇怪感触。
上前仔细打量女子,就和自己白天时所看到的一样,面黄肌瘦,头发干枯,手指一层厚厚的老茧,别说漂亮,连风韵犹存都谈不上,按照少女帝国的评分系统,这位曾经的足以领舞的舞姬,现如今也就五十三分的水准吧,连六十分的路人脸都算不上,已经偏向比较丑的方向了。
诗诗伸出右手,但曲起了拇指与小手指,用三根手指搭在了母亲的手腕上。她为了升小学二年级,选修过中医,经过星际知识拓展后的中医,已经不叫中医了,而是叫无条件落难自助救护学,反正名字有些怪怪。
虽然名字有点怪,但脱胎自中医的,以不利用任何现代器械设备为前提,仅靠最原始的一个人,以及就地取材的材料,在任何陌生星球进行医学救护,是这门学科的核心思想。受到特殊照顾的她拥有着得天独厚的学习环境,无数带着各种病症的克隆人,让她的此项技能经历了充分的实践,望闻问切这些都属于基本中的基本,她要是回到原本的时空,混个大国手那是随随便便的事情。
只是,大国手的三根玉指搭在母亲的手腕上,随着时间越长,她的脸色越差。夜色并不能对她的视野造成什么妨害,收回手,她直接上前掰开了母亲的眼睑,观察一番后表情很是显得阴沉。
原因无它,如果仅仅只是被虐待也就罢了,身子亏空多少也能补回来,但……她母亲是被人下了药,不仅仅只是精神错乱,大脑也被伤到了,或者更准确的说,大脑皮质层出现大面积的而坏死和萎缩,所以才会表现得跟个傻子一样。
虽然变成了傻子,但被人掰开眼睑,还是令她醒了过来。三更半夜的突然被人弄醒,醒来第一时间就见着身前又一个黑色的人影,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惊讶、惊吓、惊慌或者疑惑什么的,而是很自然地抬起双手,用她那双粗糙的手,抚上诗诗那令无数男人垂涎的绝美脸庞,嘴角带笑,轻声而温柔地说道:“我的朵儿,你总算回来了,妈妈好想你。”
诗诗不知道为什么,心儿就像是被谁的手捏住了一般,难受……
她鬼使神差地也答了一句:“嗯,妈妈,朵儿也想你。”
一个已经痴傻了的平凡女子,竟然依旧能够认出脱胎换骨之后的女儿……
绮语哭了,诗诗也哭了。
客栈内,绮语拉着诗诗一个劲的说个不停,然而她如今脑子有问题,来来回回都是那么几句,说的最多的就是朵儿两个字,只是偶尔,才会说出一两句有用的信息。对此,诗诗并没有表现得不耐,或者是急躁,她与对方肩靠肩坐在床沿,也不嫌对方的手粗糙,一双柔嫩的小手就这么任凭对方握着,任由老茧在她手上来回摩擦。从母亲那不成系统零碎言语中,诗诗大致拼凑出了当年的情况。
陈家作为支持云梦宗成为淮国唯一超级宗门的外围中的一环,和众多支持云梦宗的世家一样,有着将门内族人保送进入云梦宗外门的机会与名额,只要资质过关,云梦宗就不会考虑修为等等其它限制,直接将其收入外门,并加以培养。
当年应该是绮语舍下了脸面,在陈筚的小院外求了一个月,为女儿陈朵儿(诗诗)争取到了和陈巧倩一起前往云梦宗的机会,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这并不是原本的《朵儿修仙记》,而是《嫡女仙缘:仙君魔帝好撩人》,如果不是他李剑心需要承受庞大的恶念,过来当了这份满含世界恶意的接盘侠,这对母女的境遇只怕会更惨。然而,这么一个人吃人的社会,她们会是这众多悲惨中的一员,但却不会是最惨,主要这个人吃人的社会还在,只会诞生出更惨绝人寰的事。
假装自己也要睡觉,好不容易将兴奋的母亲也哄睡下,感觉应该差不多了,诗诗从床上起身,准备去陈府施展一点小手段。她胡汉三又回来了,那么,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然而,她刚一起身,绮语就跟个八爪鱼似的,整个人立马就缠了上来。一边纠缠,一边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哭哭啼啼地喊着:“朵儿朵儿,朵儿你不要妈妈了吗?妈妈什么都听你的,朵儿你不要不要妈妈,好不好?”
绮语哭了,诗诗也哭了。
现在的绮语,智力就跟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差不多,看到爸爸妈妈去上班,甚至会哭鼻子嚷着不让去那种。明明哭得好伤心,但却搞得大人是哭笑不得,一顿‘好了好了,爸爸/妈妈也爱你,爸爸/妈妈只是去上班,赚钱给你买好玩的玩具,买漂亮的小裙子,买好吃。’好不容易哄住不再哭,只是可怜兮兮眼巴巴地望着你,一忍心,回头再准备走,接着就再一次哭了出来,如此循环往复。
诗诗就遇到了这样的情况,她感觉心好累。当年她爱人走得早,产前坚持顺产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结果产后大出血没撑住,就这么走了,她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将玉萍和玉峮给带大,她如此丰富的带娃经验,都没有面对过现如今如此难缠的局面。
反复了好几次,诗诗甚至都想要动用手段让对方安静一会儿,但看到对方那可怜、幼小、又无助的眼神,她最后还是心软了。最终,她不得不选择躺在床上,任由对方将她如同抱枕一样拥在怀里,美美地睡上一觉。嗯,就绮语美美地睡了一觉,诗诗不仅姿势难受,呼吸不畅,而且还十分不习惯被人抱着睡觉,基本上就是睁着眼睛一直挨到第二天下午。
诗诗与绮语的相处,在完全磨合之前,感觉是相当的别扭。别说被人搂在怀里睡觉让她无法适应了,无论是在洗澡还是睡觉还是更衣时,绮语还会将她的发型给解开。诗诗的长发因为需要迎合时代,梳各种“流行”发式,而她自己又喜欢长发及腰的那种感觉,再加上她的头发又争气,互相妥协之下,她那一头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再没剪过的长发,如今已经可以拖到地面上了。
一头如顶级丝绸一般丝滑柔顺乌黑亮丽的长发,在睡觉时经常会在身下铺满整个床面,在没习惯之前被这么压着,尤其是被绮语压着,虽然可以很容易地抽出来,但要适应却很难。更衣时便更是如此了,头发简直就成了扫帚和拖把。至于洗澡时……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传说中头发酿酱油的缸子……她以前头发都是让婉儿专门精心护理的,哪里会洗澡顺便洗头发。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诗诗想要去陈府讨点利息,但绮语就跟个巨婴一样,根本离不开她,可她自己出入陈府,那肯定是如入无人之境,可带着这么一个精神错乱的绮语,她还怎么隐秘行动?
对于救出绮语这位原身的母亲,诗诗是不后悔的。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她从小接受的传统中式世界观,令她的三观一直以来就很正。但为了让自己能够获得一点自由时间,诗诗最终还是在绮语的身上动起了手脚。
接下来的几天里,绮语一直处于长时间嗜睡的状态,她的熟睡,总算是为诗诗腾出来了收拾陈府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