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碎的小雨拍打着窗外的盆栽，翠绿色的叶片由此反射着室内的灯光，年幼的诺瓦丁正在撰写自己的家庭作业。还在就读小学的他，阅读和课外实践作业还占据主流，如果不是从傍晚开始的可恶的雨，他其实还想跟棒球队的伙伴们多打一会球。
不同于地球上自然的清爽的雨，从海盗战争之后，月球工业城便会在各大穹顶内频繁地展开人工降雨，一方面是为了改善生活质量，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清洗容易沉积的各种重金属元素与尘埃物质——整个联合穹顶的空气循环与轨道交通是连接在一起的，只有专门通向其他类型的穹顶和太空环境才是开放式。
而诺瓦丁与母亲所居住的公寓在联合穹顶（俗称‘大型贫民窟’）内，所以必须不定时地展开降雨，清除这些污染物。
妈妈也该回来了吧。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诺瓦丁撅着嘴，无心阅读平板电脑上那些文学名著的优美片段，而是抬头望着钟表里，那即将转向9时的时针。
妈妈这几天怎么都在加班呢？狠狠地咬了一口笔头，诺瓦丁点击学习软件右上角的休息按钮，张望着四周，确定房间里无人无机后，悄悄地输入了妈妈预留的家长密码。
如果不是母亲的晚归，已经学习了2个多小时的他，其实早就应该下线，放松一下眼球，品尝母亲亲手做出的美味。而现在，他有些耐不住饥饿了。
不能玩，说好了小学不玩游戏，不能让妈妈失望。
看着电脑桌面上的广告界面里，有关最新电玩游戏的海报，诺瓦丁咬紧牙关，决定遵守他与母亲订下的诺言——他想成为一个让妈妈感到骄傲的人，不想再给劳顿的她增加生活的压力了。
“我...我回来了！”
大门关上并伴随着母亲熟悉的嗓音，诺瓦丁甩开电脑，跳下那张满是划痕的木椅，回到这间40平米小公寓的客厅，走向母亲。
“妈妈辛苦了！这些东西让我来吧。”
“好孩子...我们家小诺瓦太可爱了。”破旧的工厂制服上满是油污与火药的痕迹，卷曲的皱纹与失神的目光里满是疲惫与辛酸的滋味，但母亲依然微笑着，依然用力提着用半天工资才能换来的面包与孩子最需要的牛奶，没有将它们交给懂事的诺瓦丁。
“妈妈...让我来吧。”心思敏锐是天赋不是后天的学习，诺瓦丁一眼就看出母亲今天工作得很累，所以仍然坚持。
“没事...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一步一个踉跄地走到那张小木桌前，母亲放下轻松又沉重的塑料袋，慢慢坐到木椅上，深吸了一口气，“小诺瓦...乖儿子，快吃吧...妈妈今天又来不及给你做饭了，很抱歉呢。”
“不抱歉...妈...木是最吼的，嘿嘿。”随手抓起一块没有任何包装，一看就是由转基因作物园日产十万斤的小麦做出的面包，诺瓦丁猛咬一大口，笑着回答道。
这种面包并不难吃，也不会对人体产生任何副作用，但它的营养价值远不如‘昂贵’的行星产小麦。当然，这个‘昂贵’是相对于联合穹顶家庭而言的。
“好吃吗？”微笑着点了点头，母亲替他掏出那盒牛奶，插上吸管，手却在不住地颤抖着。
“很好吃。妈妈，你的手...”在袖口紧绷的瞬间，诺瓦丁不经意地瞥见了母亲手肘间那道深褐色的纹路。那道纹路与靛青色的静脉交融在一起，乍看上去，如同沾染了恶魔的鲜血。
“啊...没事，这个是妈妈...没事的，那些机器不好操作而已。快吃吧，吃饱了才能长大。”被诺瓦丁戳穿的那一刻，母亲明显有些慌乱，但她依然保持着微笑，言语间满是爱的温柔。
“好...”使劲点着头，年幼的诺瓦丁并未将最近的晚归、疲惫和‘恶魔的鲜血’放在一起思考。
稀碎的小雨依然弥漫在夜幕之上，让远方的高楼与工厂的烟囱远远看上去如同梦境中的海市蜃楼，只有那些闪烁着红灯的塔柱，才隐约透过这层水幕倒映在水气凝结的门窗玻璃上，却怎么也驱散不了房间里昏黄但温柔的灯光。
两个人的家才算是家呢。安心地靠在母亲怀里，诺瓦丁吃着干巴巴的面包，这样想着。
......
望着发射塔上迎风飘扬的协约旗帜，已经长大成人的诺瓦丁长叹一声，“如果...我当时就知道，我妈手臂上的那道黑斑，是因为该死的‘新星’计划...是因为那该死的基因药的话，我一定...一定...”
史蒂夫注视着屋顶的凹槽，沉默良久后才开口，“我不懂这玩意，我一直不懂人联研究这种...高风险的东西是为了什么？但是在我们海林纳格那边，很多专家学者都在说‘新星’计划很好，很重要，是比教育工作还重要的东西，甚至建议我们的政府尝试去做。”
“那你们尝试了吗？”诺瓦丁并未用‘我在跟你讲我的过去，你却转移话题来搪塞’之类的话来抨击他，而是顺着他的话题问道。
抬头看着发射塔，史蒂夫苦笑，“海林纳格如果有展开‘新星’计划的经济实力，我们还会被卡门协约侵略吗？颓弱的行星不配拥有未来。”
所有的悲伤全都消失不见，诺瓦丁微张着嘴唇，神色肃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新星’计划...如果当初，我家那边也能得到‘新星’计划的基因药样本就好了，哪怕是最落后的样本，我的家乡也不至于贫瘠成那副样子，任人宰割...”
在太空黄金时代，人联相较于各大殖民地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其知识人才的储备，许多有头脑、有智商、天赋异禀的人汇聚于太阳系，汇聚于地球上的各大传统城市，火星与金星的太空技术园区和各大星港之间，为整个人类文明经济与科技的腾飞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而人联之所以能诞生如此之多的优秀人才，不仅归功于成熟且完备的教育制度，也有‘新星’计划对一代又一代年轻人思维与脑神经系统的改良——某种意义上说，‘新星’计划是最顶尖的洗脑方式。
“所以我们今天是来这里比惨的，是吗？”诺瓦丁没有打断他，而是默默等他说完，才笑着调侃道。
“嗯...你可以这么理解，毕竟是话术的一种，可以拉近与对方的距离，至少书上是这么说的。”史蒂夫故意摊手，做出一副十分无奈的样子。
没有搭理他，诺瓦丁转身看了一眼湖畔那些坦克与士兵，“真不行动诶，那就拖着吧，反正我们是绝对不会投降的。”
这家伙...可真难缠啊，不知道国防军的特战部队准备得怎么样了，现在只能靠他们了...史蒂夫眉头微皱，随后伸了一个懒腰，装作一幅兴致缺缺的样子，“那就继续聊呗。对了，你跟你爸之后有说...”
“他不配，他就是个该死的畜*生。”
“好好好，你跟那位院长，你们之间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呵，他是个畜生，只知道‘新星’计划的畜生，没有他，我妈不会过得那么痛苦，没有他...月球上面那些苦难的工人，也不会被这个该死的中产社会抛弃。”
从他那锐利的眼神中，史蒂夫看出了深深的憎恶感，“看来你对人联社会还颇有独到见解的，聊聊呗。”
白了他一眼，诺瓦丁轻叹一声，“那就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