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之前的夜色总是最深，也最让人感到萧瑟孤独的，尤其是走在远离城市中心，远离光亮最密集也最动人的地段时。
虽然作为地球的传统大都会，多伦多市有夜间的无人公交、地铁列车，甚至于共享的双人飞船可以租用，白云海还是选择步行前往8公里之外的枫叶林区——诺澜与他妻子名下的房屋就在那里。理由很简单，他不愿在这凌晨时分打扰熟睡的母女两人，毕竟这是一个让人难以承受的消息，等到天空放晴，阳光高照的时候告知，总比在黑夜中说来得好。
不过另一方面，一路漫步，一路观察着周边事物的白云海也在寻找着什么。也许是因为明香的那番话，也许是因为帕克的那则消息，有可能是‘远行’号爆炸和侦察兵殒命加重了他的自责感，也有可能是那莫名的距离感让他的内心变得空落落的，所以他在寻找着什么，但具体是什么东西，他也不太清楚。
我不应该想这么多的，可能我真的该吃药了。
搭乘电梯降到地面上，白云海在稍远的距离上，回头看了一眼从枫树上方跨过的高架公路，川流不息的车流从城市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
“请注意，正在清扫街道。请注意，正在清扫街道。”
这时，耳畔传来清道夫机器车的语音，它正从他身后的街道上驶来，闪着红蓝双色的警示灯，前端的管道口不断向石砖喷洒着清水。
清道夫上班了，天快亮了吧。他慢慢走向远离车道的那一侧，目光移向天空，试图寻找太阳升起的方向。
“啊！好冷...”与小腿肌肤相接触的冷水刺激到了白云海的神经，他下意识地往后躲闪，差点就要从腰带上取下一块合金条了。
“请注意，正在清扫街道。请注意，正在清扫街道...”但那笨拙的机器车却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依然自顾自地闪着灯离去了。
“我靠...我现在是真的有点注意力不集中。”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清水冰冷刺骨，让从‘远行’号行动结束郁积至今的负面情绪突然消失不见，只剩下迷茫与无措困扰着他，“啊...我这个样子，怎么去见嫂子她们啊...”
吸汗和便于动力装甲溶液附着的设计，让紧身裤在短短几秒钟内便吸收了机器车泼洒过来的大部分水分，裤腿被染湿暴露在灯光下，让整套军装丧失了原本的庄重感。
唉，还是好好走路吧，不去想别的东西了。长舒了一口气来重整自己的情绪，白云海看见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旁，有一家24小时运作的洗衣房，那里应该有烘干设备。
“你真的不打算再劝劝吗？网上大家一直在传木星基地遭到袭击的新闻，就算是新兵训练营也没有那么安全了啊。”不大的洗衣房内，两位静等着衣物洗净的妇人正坐在咖啡休息区，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着。
这么早就有人来这里换洗衣物了吗？听着她们的谈话，白云海悄然走到她们身后的区域，准备使用那里的烘干设备。
“唉，是他硬要去的啊，我劝过他的，说这场战争真的很危险，比以前海盗战争危险多了，但他不听，他总是觉得自己能比岳父更优秀...”稍显年轻的那位长叹一声，无奈地回答道。
她的丈夫在几天前联邦正式扩大征兵规模后，毅然地选择辞去公司职员的工作，报名参军，这对于只想要安定生活的她来说，是有些难以接受的。不过他的丈夫不在强制动员的范畴内，属于自愿参军，在结束新兵集训之前都可以选择提前离开军营。
“也是，如果他执意要去，那的确没有办法了。”
“可能...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我们还没有孩子，他在那边不用顾虑那么多，我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
“姐妹啊...”年纪稍大的妇人轻抚着她的金发，安慰着几乎快要哭出来的她。
没有孩子...总教头...是有孩子的吧。
“已经确认您的身份信息，正在为您开启军官优惠模式，请稍后。”AI冷不丁地语音打断了白云海的思绪，也让两位妇人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啊？这个时间点居然有人来？我还以为只有我们两个来得早。”
“军...军人，他是军队的人啊。”
回头与她们尴尬地对视，白云海点着头，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是的，两位女士。我是联邦国防军的成员，早上好。”
“早...早上好。”丈夫参军的那位女士腼腆地回应着他。
“嗯...国防军同志，你了解现在新兵征募的情况吗？木星基地是不是真的被袭击了啊。”另一位却直接问道。
迟疑片刻，白云海摇了摇头，“抱歉，我不清楚新兵征募这方面的情况，但是我知道木星基地并未遭到卡门协约的袭击，那只是一次泄漏事故。”
“啊...是这样啊，那你了解现在新兵集训的情况吗？她的丈夫正在木星基地接受训练，她想知道一些...”
“哎呀，露娜别问了，我没有说我想...”那位女士连忙打断了她。这些关乎军事机密的事情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段里肯定是不会公开的，作为军嫂，她知道问了也没用。
“可是他已经好久没有联系过你了，万一真出什么事了呢？”
“不...不会的，不是还没有公开的消息吗？别为难人家了，这些可能是机密的东西，不可能随便说的...”
“好...好吧。”两人对视良久，年纪稍大的妇女最终选择了妥协。
还没有公开的消息...她会不会也与嫂子一样，突然收到这样一份军烈证书...这也太残酷了吧。
白云海敲击着挂在洗衣机操作台上的烘干机，目光聚焦在墙上那面联邦的旗帜上，“的确是机密，所以我不能透露太多。但是你们不要担心，据我所知，那场事故没有给新兵造成伤亡，所以你们放心就好了。”
“是...是吗？那太好了啊。”
“是真的，我是国防军的军官，请你们相信我。”看着两人期待的神情，尤其是那位年轻妇人眼神中流露出的喜悦，白云海决定将这个善意的谎言进行到底。
打量着他的军装，两人选择相信他的话，那位年轻的妇人更是激动地抱住了另一位，微笑中夹杂着眼泪。
也许我应该对嫂子撒谎？白云海回头攥住烘干机的握把，对准自己的裤脚。嗡嗡嗡的轰鸣声回荡在洗衣机之间，与两位妇人激动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让这十字路口的洗衣房多了几分不寻常的温馨。
她们真的过得太辛苦了，也许善意的谎言真的是一个好的选择呢。他心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