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离观察所谓的‘上帝之眼’，明香发现那只是城市中心公园上空的一个巨大的空洞，阳光可以透过那个圆形的洞照进高空平台之下的世界，为市中心这座唯一的绿地公园带来些许的温暖。
当然，这个公园并不像许多中国城市的中心广场那样真的处在城市中央，它实际上位于圣诞树结构的一个角落，其正上方只有一层的平台。
当两人到达这里时，许多年幼的孩童正在长辈或是老师的带领下，在广阔的环湖草坪上嬉闹玩耍；许多老人坐在树林边的长廊里，或听着无人机传出的音乐，或在闲谈着有趣的话题，笑声喧闹声此起彼伏；晨练团体慢跑在环湖的石砖地面上，与湖面的涟漪和在风中微动的树枝叶片共同组成了一幅和谐的画面，而那阳光确如白云海所言，从空洞中倾泻下来，如‘上帝之眼’一般关照着人间苍生。
“真好看，阳光照下来的时候，四周的城市都被虚化了，真是完美的设计啊。”
“嗯...还真是‘上帝之眼’呢。”
踏入草坪，来到阳光照耀的地方，明香慵懒地躺了下来，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
“怎么？没休息好吗？”盘坐在她身旁，白云海不禁问道。
“嗯？还好，我睡得挺香的，没想到军舰的卧室居然那么舒适，哈哈。”她偏头看着几乎与光芒融合在一起的他，“不过你们不是后面在戒备吗？搞得我也神经兮兮的，睡不着觉。”
“不知道卡门协约会不会继续袭击...没办法，我只能让他们全程戒备，估计都跟你一样，没怎么好好休息。”说着，他也打了一个哈欠，疲倦顿时涌上全身。
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疲惫，明香起身，笑道，“依我看啊，你才是那个最没好好休息的人，舰长这个工作很累的吧，要处理那么多事情，所以赶紧在这里休息一会吧。”
“不不，还不行，还有事情没处理完，我暂时还不能休息...”
“虽然机密法要求我们不能打探军事情报，但是我还是要问，你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自己的身体更重要吗？”她摆出一副老妈子的样子，追问道。
他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到，“我...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东西，就是‘边疆’号还缺员呢，我还得赶紧去找新人加入...”
“切~我还以为是什么特别紧急又难办的事情，比如你去给烈士家属报牺牲这种。补员的话后面有的是时间，我猜你2天多没睡了吧，赶紧休息吧。”
望着那温暖的阳光，他有些犹豫，“但是早一点...报牺牲是很难办的...你这么说也对，我的确没有太紧急需要立刻处理的东西了。”
轻叹一声，她挪动身子到他旁边，抬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可以吗？”
触碰的那一刹那，白云海的身体像触电了一样，右手下意识地反手攥住了她的手掌，“嗯！干...干什么？”
“疼疼疼...好疼啊，我只是想帮你揉揉肩膀，你怎么这么大的反应啊...放开我啊！”咬着嘴唇，她捂着手挪回原位，脑袋偏向另一侧，“啊...好疼。”
白云海立刻松开她的手，愣了好几秒后，才后知后觉地起身，来到她身边，“抱歉抱歉，真的很抱歉。我...对不起，我条件反射了...”说罢，他面对着她深鞠躬，军帽却砸落到她身上。
回头瞪了他一眼，明香突然被军帽砸中了肩膀，感到又气又想笑，“啊...你的帽子都掉了，你在干嘛呢。”
“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自己还带着帽子的，带习惯就没感觉了，抱歉！”他抬高了‘抱歉’一词的声调，再次深鞠躬以表达自己的歉意。
“真的吗？真的不是故意的吗？”明香瞪着他，生气地鼓着脸。
“真的，有‘上帝之眼’做见证。”
“这可是会遭天谴的哟，别乱说哟。”
“我知道，绝不是乱说的！”
“噗...你态度还蛮真诚的，我就不追究了吧。”看着努力在脸上挤出笑容的他，她终于忍不住笑场了，“舰长同志别站着了，你可是一位中校，我这种普通公务员可高攀不起。”
“没...我这个中校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很抱歉，我刚刚...唉，反击训练做多了，条件反射就这样了。还好我没有直接抓住你的手来个前空翻...”
他的直男发言和懊悔不已的表情让明香有些无奈，她只好苦笑，“是啊，好在您高抬贵手，没有把我当做卡门协约的士兵...”
“嗯...我不是那个意思，抱歉！我又说错话了。”
“噗哈哈哈哈，好了好了，没怪你了。呼...今天真是又开心又倒霉的一天呢。”仰望着‘上帝之眼’，她缓缓躺下，大声感慨道。白舰长真是...太会聊天了。
我真是太不会聊天了，尤其是与女性。顺着她的目光注视着空洞之上的天空，白云海进行着自我批评，并感到一阵黯然神伤。
“呐，白舰长，你觉得家庭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或者说...你能够接受继父或者继母和ta的家庭吗？”
“呃...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朋友...朋友！我的一个朋友...最近她妈妈要再婚了，所以来问我这个问题。”她白了他一眼，又想对他发火了。
“哦哦，抱歉。”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白云海苦笑着挠了挠头，片刻的思索后回答道，“我不知道你朋友的性格是怎么样的，但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我应该不会接受的，除非妈妈她真的很信任那个人，那个人也对我妈很好，不然...我大概率很难接受他们的。”
一阵冷风吹来，湖面上荡起层层的涟漪，孩童们的衣角被微微掀起，阳光的暖意减弱了不少。
“躺下吧，舰长同志，草坪挺舒服的。”良久的沉默后，她拍了拍左手边的草坪，示意他躺下来。
“我...我想...”
“不，你不想，躺下来吧。”她很霸道。
“哈...我感觉我真的会睡着。”他打了个哈欠。
“没事，我会一直戳你不让你睡着的。”
“啊...”
“哈哈哈哈，开玩笑的啦，来躺下吧，这草坪真的很舒服的。”
考虑再三，白云海瞥了一眼手表，还是听了她的话缓缓躺下，“居然没有晨露，这阳光真的好暖和啊。”
“哈，要有露水我可不敢这么躺下去，裙子和毛衣会湿透的。”她递过来他的军帽，“你的高档军官帽，收好别弄没了。”
“嗯，谢谢你。”接过军帽，白云海用双手将它举起，像个孩子一样地翻转着，“其实...他们说我不适合戴这个，觉得我脸大，戴起来不好看，而且岁数不大，看起来没有那么成熟。”
“呃，你确定是在说你吗？”打量着他那张上天赏赐的帅气的脸，明香感到难以置信，“我觉得很适合你啊，很有气质的，而且军人怎么能不戴军帽呢？”
“嗯...那你觉得...没什么，你说得对，我应该戴着。”
“你应该一直戴着，如果你一直都是军人的话。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应该贯彻到底，我是这么考虑的，对于我自己的工作来说。”明香侧身看着他，双手搭在马尾后，嘴边挂着甜美的笑容，“说嘛，别怕，我们是朋友，我不会嘲笑你那些蠢蠢的想法。”
花海...秋天的花海。淡粉色的裙子与白色的加绒毛衣，清爽的单马尾与温柔的目光，白云海不经意间把她的样子与夏日山谷的花海重叠在了一起，心里却像是触电了一样，“嗯...嗯...是，是的，我...最近有点犹豫，越来越犹豫了，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到底配不配得上中校舰长这个职务了...”
“噗...是因为那艘...呃，叫啥来着？”
“‘远行’号。不只是这个，还有之前其他的一些事情，我觉得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有些力不从心了...”他的目光飘向别处，感慨道。
“哼，那你还说你暂时不能休息，明明都力不从心了，还坚持什么呢，不如好好缓一段时间让自己放松放松。”她恢复到平躺的姿势，低声调侃起来，“都开始怀疑自己配不配了，这不是你自己争取的吗？给自己那么多压力干什么，是战争就有伤亡，要纠结错误也得先批判卡门协约，真是个250。”
“哈...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哪里有道理啊？你解释一下呗。”她再次露出了坏笑。
“这...有道理就是有道理咯，就是能对生活工作起到指导作用...”
“文绉绉的，一个特种兵军官还讲得这么振振有词。”她抓住背后的连衣帽，将它扣在脑袋上，打了一个大哈欠，“自己好好想想吧，不管我说的对不对，本小姐都要睡觉了。”
“噗...好。”
也许真的是我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诺澜前辈、老张、兄弟们，还有躺在医院里的蓝影和9号...就算是为了他们，我也应该振作一点。无声无息地，苦涩的泪水突然从他的眼眶、鼻腔等等各处涌了出来，顷刻间就冲垮了他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
我应该振作一点...但是...这两个月来，真的死了好多人，‘边疆’号少了好多人啊...将头埋在卷起的两腿之间，白云海大口喘气，在控制与释放情绪的矛盾之间辗转反侧。
这时，有双手搭在他的肩上。
“噢，这次你没有想反击我呢。”不知何时，明香悄然蹲在他身后。
“啊...我...”
“没事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事的。”阳光之下，她面带温柔的微笑，手指戳在他的脸上，带来十足的暖意，“哭出来就好了，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阳光、花海、温柔的声音与清爽的微风，这一刻，白云海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眼泪夺眶而出，所有悲痛全都爆发出来了。
“我...谢谢你...”
明香轻轻地从背后抱住他，像是妈妈抱着儿子一样，“没事，我也要谢谢你。”说着，她的眼眶也湿润了。
在他们身后，立体城市完全从休眠中苏醒了过来，写字楼与各种商务大厦全额消耗着城市电厂生产的所有能量，琳琅满目的广告也出现在标志性建筑和那些与天空融为一体的飞艇上；蜂群般的无人机从孩子们的头顶飞过，引起了他们的关注和大呼小叫；晨练的人们纷纷停住了脚步，或是瘫坐在草坪上，或是仰望着空洞中的晴空，享受着风与阳光的温暖。
‘上帝之眼’注视着这一切，注视着繁华的人类文明，也注视着两个互相依偎着的身影。
如果‘上帝之眼’与‘苍穹之光’的传说真实存在的话，我想我已经找到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