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边疆’号这次的任务，与‘新星’计划关联非常密切，所以，如果有不愿参与‘希望之翼’行动的，可以站出来签署保密协议，这是联邦宪法的规定...”站在768休息区的大厅里，霍华德面对着这78位船员，宣布了‘边疆’号下一阶段任务。但每说一句话，他都愈发没有底气，直到最后那句便彻底丧失。
果不其然，船员们一下子炸开了锅，大厅变得喧闹异常。
“少校，我们刚刚执行了几个月的高强度任务，这还没休息到一天就又要出发，就算是战争爆发了，也得有一些让休息时间啊。”“‘新星’计划，这也太危险了吧，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侦察兵团去做，我要申请调离！”埋怨、不满、气愤，船员们的声音此消彼长，嘘声一片。
“大家，大家稍安勿...”“如果不是侦察兵团的待遇好，以后方便在舰队里发展，谁愿意来这里啊，侦察兵团就不能全用侦察兵操作快巡吗？”“对啊，哪个人没有家室呢？我们可不是跟那群侦察兵一样玩命的人，他们连军舰都可以舍弃，我没有那么勇敢，我要申请离职！”“对，申请离职！”
如果不是战争的来临，也许担心自己会因此丢掉工作的他们不会这样当面控诉，但随着战事变得愈发紧迫，那份弥漫在这群船员们心头的恐惧、忧虑和不满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虽然说这些话的船员并不是其中的多数，但他们的呼喊声却在大厅中久久回荡，拷问着低头沉思的每一位军人。
没有人真的不畏惧战争，不畏惧死亡，职业军人的他们，还有作为丈夫、父亲和儿子的责任，如果真的殒命战场，毁掉的会是一整个家庭。
站在台上，霍华德只觉得那灯光有些刺眼。
“够了...先听我说，先听我说好吗？”霍华德没有生气，他深知对于死亡和失去的恐惧本来就比责任感更容易占据人心，更何况就连他本人，也对自己的前途感到忧虑。
“少校，给我们讨一个说法啊！”“对啊！”
“停，我命...我请求你们停，先听我说。”大家逐渐安静下来，78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他，神情中满是悲愤和忧虑。
“首先，严格上说，用一个比较传统的称呼，我应该是你们的政委，是负责动员你们的人。但是这次，我真的动员不动你们，因为我都无法动员我自己，又何谈动员你们呢？”
在众人的沉默中，霍华德顿了几秒，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缓缓说道：“我的女儿，出生在经济危机前，现在已经是初等高校的学生了，据我妻子说，成绩还很不错。”
“我很欣慰，因为这十多年来，我一直在军舰上工作，从第一象限边境守备队、希望星系防卫舰队、第6巡洋舰编队、第4主力舰编队再到如今的侦察兵团‘边疆’号，我去过的舰队，飞过的星系可能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多。而我之所以来这个鬼地方，来这艘破船上当这个憋屈的副舰长，是因为我跟你们一样，给自己镀金来的。”
众人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但那刺眼的灯光似乎柔和了许多。
“到了之后呢，亲眼见证了这个侦察兵团的制度，我一个副舰长说话，不顶一个军械库管理员有用，而原因就是他他娘的是个侦察兵，还是个A等尉官，顶级侦察兵的那种。你们知道是谁了吧？”
“白云海中校。”“白哥。”
“对，就是他，该死的中国人，不要命的一个家伙。说实话，我很讨厌他，因为他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可是，就是这个人，在之前的半山行动和星港行动里，冒着生命危险独自带走了核武，救下了很多人。”
灯光照在船员们的脸上，将那眉宇间的疲惫和额头上的皱纹映照的异常清晰，几位上了年纪的船员甚至时不时的干咳几声，能加入侦察兵团，说明他们都至少是十年往上的老兵。谈吐间，这群老兵再次低头沉思起来。
霍华德舒了口气，似乎对这个结果感到满意，于是接着说道：“他应该是一位英雄，就我自己的观点来看，同样作为侦察兵，白中校要比张中校更适合作为本舰的舰长。”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这些都曾与张中校共事的船员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少校，我不赞同，张中校不会让‘边疆’号去冒风险，他会优先考虑快巡和我们。”“对啊。”
“我希望各位能够认清楚，‘边疆’号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或者说，军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他的语调不高不低，却在平缓中带有着一丝穿透力。
“我女儿现在10多岁了，在她小的时候，每次我回家，她都会扑到我怀里说很想我，虽然我没有回去几趟。现在她青春期了，理都不想理我了，每天与无人机和VR模拟器相处，有我可以，没有我也一样的生活。但是我知道，我伤害她，伤害的太深了...”讲到此处，泪水开始在他的眼眶里打转。
“你们说，我是不是应该多陪陪她，多回家看看呢？”全场齐刷刷地点头。
“我能多回去看看吗？我自己选择的这条路，自己选择的成为联邦舰队里，最累的兵种——深空战略主力舰编队控制员，我几年能回一次家呢？银河那么大，为了执行一次任务，那个时候的我都要跑出去几十光年，更别说现在在侦察兵团里，能不能安稳的活下去都是个问题，大家都一样不是吗？”
“我不会命令你们做什么，因为有法律在上，想走的人都可以向AI申请保密协议...”他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以防眼泪真的流了下来，“就这样吧，要留下的人两个小时后在‘边疆’号前面集合，解散。”最后，霍华德没有去再看他们，而是在整理了自己的东西之后，默默地离开了。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的离去，所有人都在拷问着自己的内心。
不知是谁悄然地打开了大厅里的投影屏幕，各大媒体的播报和舰队的通知就这样出现在他们眼前，所有的信息都在预示着战争的前景并不明朗，伤亡和牺牲恐怕不可避免。
“谢了。”突然从休息区大门后出现的白云海，让正缓步离开的霍华德吓了一跳。
“啊？中校，你好啊。”霍华德只觉得后背一凉，原本的哀伤一下子溜回心底，但表面上还是和气的问候道。
“你好，辛苦了。”神出鬼没的白云海却只是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中校，你听到了什么？”“嗯...你说我坏话后面的都听到了。”两人相视一笑，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没事，我早就习惯了，你们怎么说我都可以，毕竟我就是这么个人。”白云海收回了手，笑容消失，神情变得有些怅然。“不一定，你身上令人惊讶的东西还有很多，我是这么觉得的，中校。”霍华德仍然品味着星港救援行动中白云海的那些言行，“人是有可能改变的。”
白云海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以后请多多指教。”说完这话，他便不等霍华德的回答，自顾自地错身离开了。
“不过你的性格真的很差就是了。”看着他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霍华德嘀咕着，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启动自己的手表，沉思半响后，对那个标记为‘家’的联系人发送了一条信息，内容是‘不要担心我，你们要好好待在安全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