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浔鹤坐在桌前,烦躁地抓抓头发。再次抬眼时,透过镜子看见一个容貌美丽的女人,正趴在她的肩膀上,左手环着她的脖颈。
江浔鹤被吓了一跳。
那个女人,正是她的妈妈殷雅君。
她脸色惨白,纤细的右手攀上江浔鹤的额头,顺着脸颊而下,停在她的唇边。
殷雅君冷漠的表情都映在江浔鹤眼里,让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在江浔鹤的印象里,妈妈都是如水般温柔,从未见过她如此冷淡模样,如同积满哀怨的鬼魂,诉说远方的故事。
“存善,你别忘了是谁害死了你的爸爸,是谁逼死了你的妈妈。”
江存善。
这个名字,七年没有听别人叫过了。
过去的江存善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江载浩和殷雅君的女儿,叫江浔鹤。
“究竟是谁毁了我们这个和睦温暖的家,难道你不恨吗?”
“我怎么会不恨呢。”
江浔鹤喃喃道,眼神无焦距地看着妈妈绝美的脸庞上绽放出诡异的笑容。
她的每一句话都敲在江浔鹤心上,一下又一下,原本空洞的声音在脑海里无数次回放。
江浔鹤攥紧了双拳,记忆像黑白电影播放一般,一帧一帧地回放在眼前。鲜红的血液模糊了她的双眼,妈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她,却像把她推进深渊永不复返。
“你这个灾星!害死了你的妈妈!”
“她就是杀人犯的女儿!有其父必有其女,大家小心点!”
“像你这种垃圾凭什么还能活着?”
脑海里的记忆变得错综复杂,爸妈的亲朋好友们的嘲笑、诋毁、辱骂……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着江浔鹤的耳腔,刺激着她的耳膜,所有不好的记忆一涌而上。
脸上湿润的是泪水,江浔鹤赶忙蜷缩在角落,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停下来……停下来……
求求你们停下来……
突然,世界安静了,耳边聒噪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看向镜子,什么也没有。
江浔鹤只觉得疲惫得睁不开眼来,于是起身扑倒在床上。把头蒙进被子里,眼前却又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纯白,和大团大团的鲜红色。
那个人——那个她最亲近的人,静静地躺在白色的被子里。
被子边缘散开的血红色就像被她抛弃的一切,绝望而艳丽。
永远抹不掉那一天的记忆。
我就那么看着你静静地躺在那里。
白色的脸,白色的衣服,白色的被子,你把你所有的希望和鲜血用这种决绝的方式撒手抛弃,让它们静静地流淌着,染出那么一大朵妖艳的红花。
疼吗?
死亡,很疼吗?
那是十岁的江存善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妈妈,我很疼。
疼得她想大叫却喊不出一个字来,疼得她想大哭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我才十岁,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整个世界,就已经放弃了对信任的所有期待和渴望。
我憎恨这样的自己,可我却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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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云淡,太阳升起,天空干净地像是一张蓝色的卡纸,除了丝丝的云烟以外便是一望无际地蓝,好像将整片大海纳入了胸怀。
江浔鹤本幻想着今天会像电影中的情节一样,黑漆漆的天空阴云密布,淅淅沥沥的小雨浇灌着大地,就跟她的心情一样。但是很明显,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她一早踏入教室刚在座位上坐下,却没有看到沈妄山的身影,他的书包在抽屉里静静地放着。
“洛泽,沈妄山哪去了?”
洛泽拿着申请表走过,江浔鹤顺势叫住了他。
“啊,妄哥在天台吧,我回来的时候看他上楼了。”
江浔鹤一向都没有什么习惯的。
有好几次,她都是下意识地看向沈妄山,习惯性地去找沈妄山。
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犹豫了一会儿,江浔鹤还是踏步上了天台。
此时沈妄山躺倒在高台小憩,入目即是湛蓝的天空,过分平淡的安宁在他冰封的心底慢慢化开,侵入压抑的每一个细胞里,繁殖在身体所有角落。
他张开手掌,透过指缝映入眼中的世界变得狭隘单一,沈妄山索性闭上眼睛只听风的声音。
无数人沉浸在热烈又狂妄的人生,可是对于一部分人来说,宁静都是难能可贵触手不及的。
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沈妄山睁开眼睛,偏头看到一个白色人影,眸中倒映她的容颜。
“是阿浔同学啊……怎么,现在不是上课了吗?”
“嗯。”
“为什么要逃课?”
“心情不好。”
“为什么?”
“没什么。”
这时候,江浔鹤竟然冲他笑了笑,像是安抚性的。
那是明明极浅极淡,却又能在仅一瞬间就掏空你灵魂的温柔涟漪,让你的心甘愿就此沦陷,再无法自拔。
沈妄山先是愣愣地盯了她好一会儿,随后他移开视线,伸开右臂,向她递了个眼神。
“躺下吧,一起享受享受。”
沈妄山说完闭上眼睛。
江浔鹤看了眼他支出来的胳膊,低头轻笑,倒也不客气地躺下,枕在了上面。独属于沈妄山的味道扑面而来,挥之不去。
这个世界上有六十几亿人口,但在这个瞬间,只有这一个人,能敌得过千军万马、四海潮生。
“既然闯进了我的世界,就不要出去了。”
他的声音清润悦耳,像是晨曦清涧中泉水叮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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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寻你,途过千千水万万山,灯火如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