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临近,本是漆黑的夜色因着接二连三的鞭炮爆竹照了个透亮,响声一阵高过一阵。江起和几个并未回家过年的下人一同坐在屋内守岁,分案而坐,案上就两盘小菜,年馎饦和着一壶梅花酿。自酌自饮,时不时的和下人同喝上一杯打发着时间。
这已是江起来此的第七,马上将是第八个年头,“每逢佳节倍思亲”,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唤起片刻前世的记忆,却是已然隔世,这种念头也稍纵即逝。现下,他更多的想念顺京的江家,江父江母和妹妹,自己负气离家该是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吧。
“江福,开了年,我们找个时侯回顺京一趟吧?”
江福是江家族里远房后辈,从小便跟着江起服侍伺候从来没离开过顺京。这趟出来这么久也没和家中联系过,自是想家的紧,可是少爷和家中的关系让他不敢多说一句,生怕提起他的烦心事。看来现下少爷这是自己想通了,高兴道:“好啊少爷,我可想回家看看了,想得每日都睡不着,想我爹娘弟弟,还想顺京的豆栗黄和冰酪。”
“嘴角都咧到耳朵了,我看你是想豆栗黄和冰酪吧。”江起好笑:“这么个大人了,还这么爱吃孩童爱吃的甜食。”
二人打趣间,小厮急忙从门外跑进来,满脸喜气:“少爷,入新正了。”
“流年吉利,平安顺遂”
旁边坐着的几个下人听罢也跟着起身过来和他道喜,江起一一给了个沉甸甸的封红,这回装的是真银两,接到的下人喜不胜收,没想到还有这个意外的封红,暗自下了决心开年要在江起这里好好干。
守了岁,江起酒意上头,让众人简单收拾了残局都径自回房睡去了。
陛下登基十二年,兢兢业业,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富足,各司其职。如今街上少有生活所迫出来营生的人,百姓都紧着新元在家里歇息两日或是走亲访友。
今日的冷清和昨日夜里的热闹呈了强烈对比,江起给下人放了假在府里歇着,自己领着江福出来闲逛。路上来往的人很少,随意路过两个人都会多看上一眼,更不要说本就在人群中很显眼的储姒。
江起远远的看见一个人便觉得熟悉,身上服饰和周身气质都让人不自觉得移不开眼。再定眼一瞧,这不是储姒是谁。江起收起刚刚准备迈开的步子,不知这时候贸然前去打招呼是否合适。反倒是储姒先向他走来,开口仍是轻柔的嗓音:“江公子。”
江起拱手:“储阁主,过年好。”
“过年好,怎得江公子年节不在家中却在外闲逛?”
“我并无亲戚在京城,过年自然无琐事缠身。倒是储阁主怎么也在外闲逛?”
许是过年,储姒难得的清闲,和他开起了玩笑:“你怎知我就是在外闲逛,不是等等有事见人。”
江起一板一眼的道:“手上没拎东西应该不是马上要去拜年的样子,现在时辰尚早,也不会是刚刚拜年回来。而且出门没带下人应该是想要一个人走走,见到我还主动过来打了个招呼,应该不像是有事情的样子。”
储姒轻笑,“江公子不去衙门破案办差真的可惜了。”
江起见她有空和他在此打趣,便道:“择日不如撞日,我请储阁主喝上一杯茶?”得到首肯后便转头对江福道:“你先回去吧。”
江福见况,脚底抹油般的逃走了,走之前还对江起用力眨了眨眼,他自诩知道二人之间的关系,眼神里的意思不言而喻。江起见他如此,怎能不知他想的什么,暗骂了句‘滚’,接着给储姒赔礼:“这混小子,年纪不大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不少。”
储姒淡笑表示无碍,“我倒是瞧你身边的人有趣的紧。”
茶楼酒楼虽是开业,可大年初一便来这里吃茶的人屈指可数。介于储姒身份特殊,容易被人认出来,二人寻了个偏僻雅座。
江起问储姒:“喝什么茶?”
“茉莉熏香罢。”
江起略微一顿,转头对那茶博士,“劳烦要茉莉熏香。”
待那茶博士下去后,储姒才道:“怎么,江公子对我喝花茶很惊讶?”
“也不是,就觉得你不像是会爱喝花茶的人。”茶道博大精深,茶道和书法相通,字如其人的道理放在茶上也是通用。很多时候人对茶的喜好能反应出他/她的性格,如爱喝绿茶的人追求完美,喜爱乌龙的人坚韧独立,偏好花茶的人淡泊名利。储姒看着就不像是爱喝花茶的人。
储姒的神色里闪着捉摸不透:“那你觉得我爱喝什么?”
正如这种温婉背后透着游刃有余的感觉才让江起觉得她不是个好喝花茶的人,“猜不出。”
茶博士正好端来了煮好的花茶回来了,储姒也没追问下去,换了个话头:“我记得你是顺京人士,过年怎得不回顺京?”
“说来话长。”
提到这个江起就神情恹恹,讲了自己受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烦扰,再到后来来了京城得经过。他不曾对外人讲过这件事情,也就是江福跟着他一起来的京城才知道内中缘由,连李四狗都不曾知晓。可是不知为何,可能是曾经储姒帮过他吧,也可能是储姒一直给他一种君子之交的感觉,信得过。对着储姒,江起没有半点隐瞒地告诉了她所有的事,除了白慕。
储姒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时抿一口茶,不曾打断他。
江起讲完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对这个未出阁地姑娘讲这件事情有些不妥,无奈道:“抱歉,我僭越了。”
“不会”储姒轻笑,自从她认识江起以来,就觉得此人特殊,言行举止到层出不穷的点子,让她对着江起一直抱着好奇的态度。直至今日,她才知道这股不一样的感觉源自哪里。从里到外江起的认知和处世之道就与他们不同。“我倒是觉得你是个奇人。”
江起发自肺腑:“我?我算什么奇人啊。对我来说这一世若是能找到一个相爱之人,白首不分离,那就足够了。其他的真的是无福消受,况且我是实在不想因为我而耽误一个无辜女子的终身。我与她只有一面之缘,就如此草率的托付终身,若是将来我们之间不和,这姑娘的一辈子可就是算是毁在我手里了。”
男子三妻四妾不在少数,多娶一个少娶一个对江起来讲无伤大雅。若是来日他喜欢上何人,只要对方愿意,他依旧是可以将对方接近家门的,他何至于为了一个女子而做出如此不孝之事,况且他还没有喜欢之人。还是,这是他对爱情的矢志不渝,对女子的尊重。话本子是话本子,书上的故事和现实终究不同,这个道理她懂,可是又有那个女子不希望能找到一个这样的丈夫呢。储姒看他地眼神也带了分欣赏。
“那你呢,怎么不回家。还是家里就在京城?”
对着江起,“算是家在京城吧。”储姒少有的讲起了自己的过往:“我原是燕西出身长大的,小的时候家中尚可。可是谁料世事无常,宣弘三年燕西的那次天灾让我。。。家破人亡。”储姒闭上眼,当年的往事依旧能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你不用—”原是伤心的往事,不提也罢。
他眼里的担忧储姒看的分明,打断他:“没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语气平缓道:“那年,燕西突然暴起了瘟疫,由于来的突然,控制不及时,百姓一时间怨声载道。
宣弘三年
燕西知州府门前,三个道士某样的人求见当时的郑知州郑原,也就是储姒的爹。
“高人快快有请。”听说这几人有药方能够根除这场瘟疫,郑知州赶忙跑出来亲身相迎,脸上的憔悴因着听说这个消息都少了不少。前任知府刚刚到任不久便被调回了京,谁料就爆出了这瘟疫。新的知府任命状还未下来,他作为当时燕西最大的官员连着半月心力憔悴为此事奔波,不光要控制一触即发的起义暴动,安置流民,拨款治病。另一方面死亡的百姓日日在增加,心中的不安和愧疚让他夜不能寐。
“知州大人客气了。”一个年纪偏大的道士行了一礼。
郑原也不和他绕弯子,直言:“我听说高人有能够根治这时疫的法子,可是真的?”
道士幽幽道:“自是,不知大人可听说前不久在西域也发生过一场类似的时疫。”
“不错,难道说。”郑原被自己的猜测惊到,“这,这是同一种时疫?”
“我和两个小童当时就在西域,发病时也参与了诊治,据我这两日看下来,十有八九是同一种时疫。当时我们离开西域之时境内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想来应该是西域没有控制之前染上时疫人的尸体,传过来的。”
“那,高人可是能治愈这病情?”郑原的声音拔高。
年老的道士眼中露出一丝犹豫:“只要是相同的病情应该用同一张方子就能治愈,只不过。。。”
郑原在官场中混迹多年,这个停顿他自是知道对方是求什么的,忙道:“高人放心,这钱的一切事情都好说。”
“啪—”道士把手中的茶往桌上一贯,冷眼道:“大人将我想成什么人了!若是大人再如此妄加揣测在下的用意,那我等也不必聊下去了。”作势要走。
郑原见他动怒了,连忙道歉,却没看见道士唇角那一抹稍纵即逝得意的笑。
“这药方能治时疫不错,可是要一味药引子,难寻得罢了。”道士哼声道。
“您说,只要是能够救人,我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寻得。”这多少无辜受难的黎明百姓,他真的不忍见这些人活生生的都这么病死。
道士看了眼郑原身侧的两人,郑原会意屏退了两人。道士这才凑过去,在郑原耳边轻声说了两句,也就是这两句,让郑原一家从此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这!这恐怕—”郑原瞪大了那双熬的通红的眼。
“我自知这事难办,不然我也不会来找大人来了,可是大人若是要救人,就不得不舍弃些什么。“道士看了郑原一眼,“这百姓的生死都在大人的一念之间啊。”
想着道士之前的举动,应该不像是唬人的,良久,郑原点了点头。一刻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那道士留下了一纸药方,嘱咐两个小童留在此地帮助郑原治病,一人独身离去了。
道士并没有骗他,一月过去,城中的时疫很大一部分得到了控制,暴动停止了,流民也渐渐安定下来。当郑原正以为一切都即将过去了,他即将走马上任新的知府之位之时,却等来了一直罪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