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洗刷刷啊洗刷刷
这个小镇本就不大,谈谈笑笑间,便到了家门口。
还是那扇有些破旧的朱红门,幽幽的暗红色,好像是负载了许多过去时光,凝聚在那里等待归人。不知不觉,半夏的眼眶开始有些湿润。
窥视到这个外表看似开朗的纤弱女子红了眼睛,张婆婆不禁幽幽叹息:伤感总是难免的,即便他们一路上刻意不提那些过往,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一旦到了家看到了那些熟悉的景物,怎能做到不触景生情?
轻轻地拍了拍周半夏的肩膀,“丫头,要不要今晚来婆婆这里睡啊?你家里没有打扫,也没有暖和的被褥,你睡着也不舒服吧?明早让睿昕去帮你收拾收拾你再搬过去,而且,这么多年不见,婆婆很想念你这个丫头呢,今天咱娘俩就说说体己话,告诉婆婆这些年你在外面到底是怎样过的,嗯?”
“婆婆,别担心,”知道张婆婆的担忧,半夏故作轻松地笑着,把头轻轻靠在张婆婆的肩上,双手环住,“好不容易回家了,我怎么忍得住‘过门不入’啊?我还要在家住一段时间,到时候就怕打扰到您,您老嫌弃我这个丫头是个大麻烦呢!”
说着,还若有其事地皱起了眉头,像个委屈的猫咪。
“你呀……还是这样倔……”摸摸半夏柔软的发,张婆婆也不再劝说什么。这个丫头从小就是这样倔,决定了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婆婆……”用头磨蹭着婆婆的脸撒娇。
“好啦好啦,就顺着你呐,就算婆婆不同意也没用的,是吧?”转过头,对一直在身后沉默得男子道,“阿昕,你一会儿拿几床干净的被褥给丫头送过去哈!还有你这个丫头,今天太晚了,不要打扫了,明天让睿昕帮你,知道吧?”
“是,是,是,”忙不迭地点头,还调皮地行了一个童子礼,“丫头遵命!”
“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鬼了!”
其实张婆婆也是知道,倘若这周半夏性子起来,管他是不是三更半夜若决意要打扫便定是要有一番洗洗涮涮的。可是,还是不死心地叮嘱。对于这个丫头,她实在有太多的心疼与不舍。
看着周半夏孩子般的撒娇娇嗔,凌睿昕的眼眸渐渐深邃。
她确实长大了,学着掩藏自己的喜怒,不让人轻易靠近了。
欢快地朝着对门的张婆婆和睿昕挥挥手,半夏关上自家大门,转身摸到灯的开关。“啪”一声,黑洞洞的屋子顿时明亮起来。那些盖在家具上的白布映着日光灯的灯光,居然有些晃眼。
那些灰尘的味道确实有些呛鼻,半夏走到窗边伸手打开窗。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偶尔有凉风吹进来,半夏居然觉得那凉意有些让人受不了。
一一拉开白布,家的样子慢慢还原。还是四年前,她亲手盖上白布时的情景。只是多了微薄的雾一般的尘埃,和这一屋子的霉味。你看,果然好久好久没回来了,时间的脚步在这里孤独地一遍一遍来来回回,留下了这些印记。
看到桌上的老式钟表光彩依旧,那是母亲生前的最爱。据说还是颇有收藏价值的古董级物什呢。
机械手动的钟表,轻轻绕几圈之后,便又滴滴答答地走了起来。好像以前一样流利。
果然是一件不会老的宝物呢。
这屋子里,唯一不会变的,也就是这滴滴答答了吧?
仿佛前生旧梦似的,往昔那些生活片段在眼前忽而闪过。这样的措手不及,半夏靠着墙壁的身子慢慢下滑,眼角滑过颗颗蓄意已久的泪珠。
妈,我回来了。
闭了眼,那拂面而过的风好像母亲的手般温柔。
妈,夏儿回来看你了。你好不好,好不好?
滴答,滴答,滴答……
陈旧的沙发依然是一副经年累月的沧桑模样,只是又多了些灰尘添了一些岁月。手指点点地滑过,留下歪歪曲曲的痕迹。
半夏好像看到母亲戴着老花镜坐在沙发上,就着旁边茶几上昏暗的小台灯,一针一线为她打毛衣的样子。灵活的手指飞舞着,柔软纤细的毛线绕啊绕啊地便摇身变成有着淡雅兰草图案的毛衣。
母亲的脸上是遮不住的疲倦,却依然认真的做着手中的活,好像那是比她休息还重要的事。经年的辛劳让母亲过早地衰老了,即使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美貌的脸上也渐渐黯淡失去光泽。
在那些她渐渐长成的风华正茂里,纠缠着母亲的未老先衰。
突然好想给母亲一个拥抱,可是,手里触摸到的,只有冰冷的空气和沙发上的尘土。
挽起袖子,半夏几步走进卫生间准备大干特干一场。
正如张婆婆所料,她压根把那些嘱咐抛到了九霄云外呢。
还好,周半夏也算是聪明。下了火车后,顺便去了水电局交了水电费,不然这黑咕隆咚的夜晚,没水没电,她该怎么打扫呢?
洗刷刷啊洗刷刷,洗刷刷啊洗刷刷,半夏这厢干得热火朝天,没有注意门铃曾一度响得欢快。
擦桌子和家具,打扫地面和天花板,拖地,把旧床单和挡灰尘用的白布丢进洗衣桶。还好,那“古老”的洗衣桶虽然运行时的声响颇大,终究还是工作的。
房子虽说不大,但当真一个人打扫起来还真的可谓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每每还原一件家具物什的样子,半夏就兴奋得不得了。好像只要她能把这些灰尘这些脏东西全部处理掉,那些曾经便会回来一般。此时的周半夏不是一个24岁的成年女子,而是一个执着于寻宝的孩子。相信有宝藏的存在,相信现在所作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这些付出后便一定会找到宝藏。
只是,她忘记了吧,那些走散的光阴和那些所谓的“宝藏”一样,只是一个美好的童话。故事结束时,一切不过是老样子。
也许,不是忘了。也许,半夏只是不愿想起那些现实,那些成年后的无奈和现实。
渐渐的,身上的汗水已经把半夏薄薄的短袖体恤浸透,额前的刘海已经不成样子地被汗水黏在一起,甚至还不时有汗水顺着她尖尖的下巴滑落。当房子终于大致整洁时,周半夏浑身上下已经不是一个“狼狈”能准确形容的了。
面对着整洁而空洞的房子,半夏的那些兴奋好像忽然间不见了踪影。她只是觉得好累好累好想睡。笑容凝固在嘴角,眼皮渐渐沉重。
终是,没有宝藏呐。
童话只是童话吧。
好傻。
连擦汗洗脸都懒得去弄,半夏直接躺倒在沙发昏昏睡去。那沙发上还有着阵阵一时间没法除尽的霉味,袭击着半夏的鼻子,挑战她的嗅觉。她却只是皱着眉头,偏过脸,继续睡着。
回家了,终于可以休息,可以睡觉了吧?
意识的最后,也就只有这么一句似乎是说给自己听话是清晰的留在脑海里了。
看着沙发上那个睡得跟猪似的全身却狼狈得像是从水池里嬉戏出来的顽皮孩子,瞧,那结成块状的发梢居然还有着“不明物”。
摇头,睿昕苦笑,真是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什么,大小姐在这边呼呼大睡呢,他却在那边着急得像是锅里的蚂蚁。轻轻地把好不容易找出来N多年前周妈妈寄放在张婆婆家的钥匙收进口袋,睿昕走到半夏身边,半蹲下身子。
“喂,喂,周半夏,醒一醒,醒一醒!”
“唔……”好吵,真是烦!“讨厌死了,走开!”
翻个身,某人继续睡着,大有“管你是天皇老子还是齐天大圣,本姑娘就是不买你的账”的势头。睿昕的手停留在半空中,表情比哭还难看,
什么嘛,居然还这么凶!这个丫头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呢!
拨拨她的头发,本是想要弄醒这个睡得天昏地暗的丫头,谁知却因为手中冰凉的触觉皱起了眉头。
这个周半夏会不会照顾自己啊,这样子浑身湿透地睡觉,还什么都不盖,不知道会着凉生病的么?难道她忘记小时候只要一着凉便会高烧一个多星期都不见起色的日子啦?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丫头,真是该让她吃点苦头!
可是,心里嘴里虽是这样念叨着,手却已经不自觉地脱掉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那个“该吃点苦头的丫头”身上了。
叹息着转身回去,认命地去给熟睡的猪找干净温暖的被褥。
总算是把床铺铺好,又把大小姐抱到床上安置好,睿昕看着她孩子般的睡容,居然开始有些心疼。
即便是熟睡着却还倔强地皱着眉嘟着嘴的,也就只有她了吧。她看起来很是随和好相处,三分钟和一个陌生人打得火热,勾肩搭背热络得好似几十年的哥们兄弟似的。其实,骨子里的防人之心却是很是强烈。你可以靠近,在安全范围内随意活动。只是,雷区不可踩,防线不可逾越。否则,便是粉身碎骨了。
她的眉头皱得这样紧,好似整个人都极其不舒服似的。睿昕犹豫了一下,瞟到半夏放在床头柜边的那只鲜红色的行囊包,略略思虑,便动手翻出干净的宽大的睡衣裙。呵,这丫头的睡衣裙上居然还画着一只傻乎乎的史努比的头像。
摸摸鼻子,“周半夏,这可是你自找的,明天醒过来可不能找我麻烦哦!”
床上的人儿沉默不语,继续睡。
好吧,就当你默认喽!
那么,动手吧。
脱掉那身又潮湿有难闻的衣服,果然睡起来舒服多了。半夏的小脸脸磨蹭着枕头寻找着舒适的睡姿。须臾,竟然发出了微弱的鼾声。
凌睿昕用两只手指夹起半夏小姐的“汗衫”,看看床上睡得心满意足的某人,退到卫生间把这件衣服给“处理”一下。
她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睿昕轻手轻脚地关上卧室的门,生怕吵到我们的“睡美人”。其实,睿昕也不是不知道,这个“睡美人”一旦睡着是雷打不动,何况是小小的关门声。只是,还是下意识地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她。
看得出她需要休息。先从生理开始吧,睡饱觉,养足精神才有气力让身心都能得到她想要的休息吧。
从她关上她家大门的那一刻起,睿昕就不自觉地开始担忧她。他房间的窗正好能看到半夏家的大门,他躺在床上看书。可是看来看去,还是停留在那一张那几行反反复复,眼神却不时地扫向那扇门。
张婆婆有早睡早起的习惯,所以在入睡前又特意来叮嘱睿昕记得给半夏送干净的被褥去。如果半夏那丫头没开门,就拿当年周妈妈寄放这里的备用钥匙自己开门进去。那个丫头八成是没有任何铺盖地就睡着了。
其实,即便姥姥不特意去叮嘱睿昕,他也会积极主动地送过去。说不定还会一手包办了卫生扫除呢。
只是,第一次去敲门的时候,周半夏正在洗衣机“轰隆轰隆”声中打扫卫生忙得不亦乐乎,压根没注意到门铃响了很久。他就这样被晾在门外好久,最后不得不垂头丧气地打道回府。
最初是以为她去附近的便利店添购一些日用品了,女孩子家买东西,他又怕有不方便的,所以没去找她。只是在自己窗前上演“望眼欲穿”的戏码,却迟迟不见伊人归来的倩影。
天色越来越晚,这才沉不住气,翻箱倒柜地找到备用钥匙火急火燎地先开了对方的门,看一看,某人是不是遭遇什么“不测”了。谁成想,一打开门,就看到沙发上躺着一个浑身狼狈不堪的“睡美人”。松一口气的同时,又为她的狼狈模样心疼气愤。
真不知道这些年在外面,如此不会照顾自己的周半夏同学究竟是如何神奇地活下来并活到现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