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酱想了想，还是顺路去Tesco买了一瓶威雀（Famous Grouse）威士忌，再向新镇走去。
昨晚发生了那么惊悚的事情，左邻右舍人尽皆知，今天朋友们约定一起去探望蓓绪老板娘。
正好是平安夜。
出发前，程酱去敲了隔壁任朦朦的门，想问她要不要一起来，毕竟她跟蓓绪也算是旧识。
但没人应门，任朦朦好像一大早就已经出门去了。有一瞬间，程酱担心她是不是案子一破立刻就离开爱丁堡，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程酱走倒路过了无数次的王子街，依然被圣诞装点的美景倾倒。虽然才上午，游人已经如织，本地人往往会去外地度假，但更多的外地人把爱丁堡作为度过圣诞假期的最佳选择。
程酱不禁想起了艾伦的妻女。据理查德说她们已经去国外度假了，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得知艾伦死亡的消息。就算现在不知道，总会有知道的时候。妻子就算了，孩子怎么办？
程酱不禁叹了口气。虽然他无数次告诉自己艾伦是罪有应得，但终究抹不去心里那一丝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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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程酱走到了新镇的一条大道上，距离蓓绪家的北市街只有一街之隔。
这时，一辆车在前面的独栋豪宅门口停下，车上下来一老一少两个女人。
老的是一名西方女性，长发绰约，体态轻盈，但表情却有些呆滞；少的则是一名东方女性，高挑骨感，五官立体。两人的身边还跟着一只拉布拉多犬。
程酱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这两人，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张大了嘴。
“程...程酱？”年轻女性扶着老太太，看到了目瞪口呆的程酱。
“啊，是我......你好，伊萍、Vicky，还有馒头。”程酱走上前去，一边挠头一边打招呼。
“呵呵，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吕伊萍笑着说道。
“我才是呢。我一直以为你住在罗斯林那边。”
吕伊萍稍稍歪了歪头：“嗯，我平时住那边，节假日的时候偶尔回城里住。”
“这样啊。”想不到竟然是住这样的豪宅，程酱心想，“Vicky怎么样？”
Vicky默默地站在吕伊萍身边，迷茫又无助，馒头不断用头来顶她的手掌，她也没有什么反应。程酱感到一阵心酸。
吕伊萍摇摇头：“还是老样子......不过，在那之后清醒过一次......找不到米达先生......”说到这儿哽咽了一下，似乎回忆起了当时悲痛的情景。
程酱陪她站了一会儿，直到她仰头努力一笑。
“总之，今天是平安夜，总不能让Vicky自己过，阿曼达本来想带她回家，但我还是坚持带她到我家过。”说着她望向Vicky，“Vicky可喜欢我了～对不对～”
Vicky嘴角动了一下，也许是想要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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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二人后，程酱很快到了蓓绪家。
大家都到了，连云老师和芙蕾都在。云老师还是一副不动如山地样子，芙蕾则好像瘦了些，有点无精打采，穿着打扮也没有平时那么性感惹火。两人各自看了程酱一眼，算是打招呼。
孙滨坐在双人沙发上，跟身边的蓓绪一起感谢大家前来看望压惊，俨然已经是这里的男主人。他看到程酱，礼貌地点点头，但比对别人多了一分心照不宣。
除了程酱和孙滨以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来蓓绪家。
大志和馥蕊坐在一起，恩爱一如往常。馥蕊还是脸色苍白，精神不太好的样子。程酱记得大志说过馥蕊身体不太好，希望不是什么大病。他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两人都对他一笑，笑容里有一种坚定而温暖的力量。
郑女神和阿嘎坐在另一边，十指紧扣，神色亲昵，似乎打开了另一个七彩世界的大门。看到程酱坐下来，不约而同地向他投来一个鬼脸和飞吻。看来心情很好。
老何一个人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神态安详，跟平时那种老顽童的样子迥然不同。老何看到程酱，点了点头示意。他时而看向蓓绪和孙滨的眼神有点落寞，但看得出来也并没有太过于伤心。
蓓绪坐在孙滨身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有一种天大的事都有这个男人给我做主的感觉。但昨晚事发之后，她所展现出来的果敢和镇定，才是她真正的魅力来源。
想到昨晚，程酱不禁想起蓓绪在警察走后告诉自己和任朦朦的细节———
酒吧刚开始营业不久，艾伦就来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还有伤口。
蓓绪问他怎么了，艾伦说登山时摔伤了，但没有大碍，反而兴头大起想要喝喝酒唱唱歌，反正老婆孩子也不在家。
于是蓓绪把他带到KTV包厢，给他拿了酒，还有一些简易消毒包扎的东西。艾伦情绪很亢奋，只想喝酒，于是蓓绪就由得他自己在包厢里独饮独歌了。
艾伦有时候会请客户来这里唱歌，有时候也会像这样自己一人来，所以蓓绪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但毕竟他今天受了伤，而且情绪异常亢奋，所以她没过多久又回包厢去看他。
这一看便看到了那惊悚一幕。
蓓绪非常自责，因为艾伦用来上吊的绳子，就是KTV里话筒的绳子。
“如果换了无线话筒就好了……”蓓绪在被闻讯而来的孙滨接走的时候还在念叨着这句话———
程酱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豪华宽敞的高吊顶客厅里温暖如春，舒适安全，仿佛艾伦昨晚的自杀是小说故事一般，对大家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
程酱为这种表面上的平和感到安心。这些人可以说是自己在异国留学生活中最珍贵的回忆，现在至少可以确定他们之中没有杀人犯，也不会再有人被杀了。
但是内心深处，仍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情绪在涌动。
也许是自己太多愁善感了吧，阿刃以前常常这么说自己。
中午，大家拿出自己带来的食材酒水做了一顿丰盛的“简餐”，是留学生圈子里喜欢的那种中西合璧，既有米饭和炒菜，又有披萨和加热即食的油炸鸡翅。
这顿“压惊饭”让气氛更加活跃起来，大家终于打破了对“艾伦自杀”这个话题的缄口不语，议论纷纷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程酱全程没有发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在潜意识里，他认为把真相埋在心中是对死者最后的尊重。
下午三点，大家准备告辞了。
今晚是平安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安排。
在临别之际，孙滨和蓓绪对望一眼，然后在蓓绪的鼓励之下，对大家说道：“各位，我和蓓蓓决定结婚了……”
话音未落，大家就开始起哄。
“......婚礼还没定，可能还会花几个月来规划未来的生活，然后才举办婚礼。但是我们决定尽快举行一个订婚仪式，就在爱丁堡！”
大家纷纷叫好。
“其实今天大家来之前我们已经商定好了，订婚仪式就在元旦节前一晚举行，地点定在了Sky Bar———那天晚上，希望大家都能出席，跟我们一起跨年！”Sky Bar是爱丁堡的一个高档酒廊，可以从巨大的落地窗俯视城堡，像在天空中一样，因此得名。
大家不由得鼓掌欢呼起来，夹杂着口哨和祝福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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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酱跟众人一起离开了蓓绪家。走到王子街的时候，大家便各自分散，去准备自己的平安夜了。
芙蕾让程酱送她一段，程酱便跟她一起向王子街西边的甘草市场火车站方向走去。
“我看你好像瘦了。”程酱问道。
“哦。是吧，没怎么吃东西。”芙蕾的语气很平淡。
“那可不行啊......”程酱一想，芙蕾应该是很会照顾自己的人，不太需要自己关心，于是话题一转，“你跟云老师有联系过吗？”
“他给我发消息让我另外去找工作。”芙蕾紧了紧长及大腿的高领毛衣。
程酱点点头。
云老师之所以关闭MOC，从理查德那里听来的理由，是他不想让外面的人乱传损害芙蕾名声的谣言。现在再让芙蕾去别的地方找工作，那么芙蕾跟他的关系就越来越远了，谣言应该会渐渐少下来。
不过，以芙蕾的性格......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离开爱丁堡。”
程酱一惊：“离开爱丁堡？去哪里？”
芙蕾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有离开过爱丁堡，去哪儿都一样。”
这句话让程酱莫名地心痛了一下。
“但是，我总有一天要回来。”
程酱挠挠头。
“如果云老师再也不开MOC了，我就自己开一家。到时候请他过来帮我看店，哼！”芙蕾扬了扬眉。
程酱笑了起来。
“笑什么？觉得我做不到吗？”芙蕾倔强地嘟了嘟嘴，“我要去爱丁堡以外的世界去努力打拼，挣很多的钱，然后回来重振MOC！像蓓绪姐一样，都是女人，都是开店，她能做得到，我也能，你说对吗？”
芙蕾的语气很认真。
程酱不知道她下了多大的决心，但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芙蕾。
十几分钟后，程酱把芙蕾送到了她家楼下。
芙蕾转过身来，水汪汪的眼睛望着程酱，咬着嘴唇说道：“要上来吗？陪我一起过平安夜好吗？”同时她的手握轻轻住了程酱的双臂。
程酱感受到芙蕾灼热的目光，心中一动。
但是，程酱还是摇了摇头。
“今晚有些安排。”其实他并没有安排。
芙蕾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再次明亮起来。
她认真地对程酱说道：“我已经决定不会随便谈恋爱了。除非找到了结婚的对象，否则我以后不会再和男人做爱。”
程酱一时不知道如何接口。
“即便是程酱你，我也不会再邀请你来我家了，今晚是最后一次。所以，要不要陪陪我呢？不要留下遗憾哦～”芙蕾脸红了起来，媚眼如丝，千娇百媚。
程酱叹了口气，轻轻上前搂住了她，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转身离去。
芙蕾定定地望着程酱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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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酱回到王子街，走向回家的方向。
就这样离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吧，虽然也确实感到相当可惜。
程酱露出一丝苦笑。
他想到芙蕾谈到未来时认真的语气，心中对她升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敬畏。也许需要心疼的根本不是芙蕾，也许她的潜力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快走到苏格兰纪念碑时，程酱掏出手机。
无论如何，不要留下遗憾。
他点开微信，选中“霸道女”，开始编辑短信息。
酱油桑：“今晚要去看电影吗？<麦克白>还在上映。”
编辑好之后，程酱的手指在“发送”键上面踌躇不决。
又来了。
又是这种胆怯———如果不发这条消息，自己就不会被拒绝。内心深处的尊严和面子就不会被损害———虽然这种尊严和面子应该从来都不在那里。
程酱闭上眼睛，深呼吸三次，然后按下发送键。
与此同时，一条微信到达的声音一秒不差地响起。
霸道女：“晚上陪我去看<麦克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