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鲜卑老道铁剑山人拓跋云烟无意中提起了矮小粗壮的部族，让辛柯吃惊不小。
“道长是从哪里知道的？”辛柯回过神来，捡起掉在桌上的鸭腿，复啃起来。
“姑娘好牙口！令尊之豪爽，也可见一斑了。”老道不紧不慢夹了一口菜，这时小二却又上了最后一道菜。此乃上等精肉与五谷之粉一起蒸成，也就是如今的粉蒸肉。
老道亲自给两人倒满，碰了一口，说道：“贫道祖上乃西北蛮夷，大汉时张骞、班超初始西域各国，才得开化。但有一点，这些粗壮的矮人的故乡，是我们西域再往西的地方。我们西边可就是大秦了。但他们住的所在，比大秦还要往西，而且是在北海岸边。”
“那么说来，岂不是要走几万里了？”李钺问。
“是啊，不过你们虽然才走个启程，倒是碰上对的人了。咱们能碰面也是缘分，我就把知道的事跟你们讲讲吧。”
李钺和辛柯点点头，连忙各敬老道一碗。
“咱们边吃边喝边说，来。”老道下筷，夹了一片肉，抿了口酒，说道，“这些矮人的故乡，那是一片天寒地冻，五谷不生，故而他们以捕猎为生。在冰天雪地中捕猎之余，他们就住在洞穴里，生起大炉，品尝烈酒，故而他们与火和冰都有不解之缘。也因此，他们精于驾驭炉火，谙熟锻造，甚至取名，也跟火、冰、铁有关。”
“火锤……这是家父的本名吗……”辛柯念叨着。
“住在洞穴里，他们就长得越来越矮，而在追猎和锻打中，他们练就了极为健壮的体魄，因此他们鲜生疾病，据说至少能活到四百岁，甚至有五六百岁的。来，吃着喝着……”老道倒是一直不放碗筷。
“家父漂泊到泰山的时候是一百七十二岁，那时北朝太祖皇帝才开创基业，六十岁生我，算下来有二百五十七岁了。差不多是中年了吧！”辛柯掐指一算，感慨道，“二十多年一眨眼的工夫啊。”
“或许，矮人捕猎时触到了龙的逆鳞吧，那些孽龙看着都不是什么友善之辈。”李钺说到这里，又把那些诡谲的龙纹跟老道描述一翻。
“这个不好说。那种龙我闻所未闻，只是听丝路上的西方客商跟我聊起过矮人的事情。虽然据说他们性情和善，但是因为与世隔绝，而且外貌怪异，从来没听说过有与常人通婚的。”老道一边说一边拿筷子在盘碟里乱翻。
“汤来喽……”小二端上一个热气腾腾的砂锅。
“上等肋排与新摘的莲藕，慢炖而成。是外地客商来到汉中，酒楼客栈里必点之汤。你们乍到此地，自然少不得品尝。酒喝足了，菜也空了，来几口汤，你们就随我去我的俗宅吧。正好见见孩子们。”老道给两人盛好，自己也舀上一碗。
“这店家还有一样压箱底的点心，末了请你们品尝。这是我的孩子们最爱的糕点了。”
“真的吗？说得我已经先流口水了。”
“用糯米加入其他谷物，加水用小磨磨成浆，分做三份，一份炒至凝结，六成熟后与其他两份混匀，之后上屉蒸成糕点。”说着说着，小二就把三个小笼屉了上来。
辛柯要下勺时，小二拦住了她，“小姐，这个要用鲜竹片划开，剜着吃。”
“没错，这样又有米香又有竹香。”老道说完便给他们示范。
辛柯照着样子，尝了一口，果然甜美非常。她风卷残云一般就把一小笼席卷一空。
“这么小个子，这么能吃。”李钺把自己的一笼推到她跟前，“够吗？”
“够了。”她又给了李钺一个白眼。
“酒足饭饱，回家睡觉，也是美事一件啊！走喽！”老道伸个懒腰，下了楼梯。
“是啊，我的家都被那帮妖怪拆得不成样了。”辛柯摇摇头。
老道结了酒钱，到门外空地上解开马匹，领着二人。
“道长，不消您牵马。”李钺要接过缰绳。
“诶，我好久未摸缰绳，今日有些手痒了。”
大约走了一里路，三人来到一座气派的大宅院面前。
“这宅子贫道出家之前所建，如今仆役丫鬟都已结算工钱各自遣散，只剩账房经营家业，唯有结发妻和徒弟们相依为命。腾空的偏房还有富余，你们挑一间住吧。”说完，他叩动了门环，“孩子们，师父下山回家喽！”
不多时，一个年轻男子打开了房门。此人身材瘦高，相貌英俊，有儒雅风度，却背了一张五尺的长弓，竖放在地上跟辛柯差不多高。
“师父，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师娘做的饭菜都凉了多时，我们吃完饭练武都练了好一会了……嗬，这酒气，您这是又要留宿什么江湖侠士么？”
“你小子还真是个机灵鬼。二位见过一下，这位是我大徒弟崔叔逸，今年二十五岁，算起来比李钺小，比辛小姐大。跟随贫道修习弓法，善用长弓，百步穿杨。他习武之余，也爱读些书，本想科举入仕，奈何当今乃是乱世，我劝他还是明哲保身为好。贫道懂些道家典籍，但是他却喜好儒学，我不能强求，故而只传授了太上老君的《道德经》。”老道介绍道。
“孔圣也问道于老君，《道德经》我当熟诵。”叔逸点头道。
“崔贤弟，幸会幸会。在下姓李名钺，是一名木匠，又随这位辛小姐学了一些锻冶的手段。我也略懂弓弩，明日咱们切磋切磋。今日我一身酒气，就不出丑了。”李钺幸而未曾醉倒，还懂得施礼还礼。
“崔兄幸会了。我叫辛柯，因家父无子，故而把铁匠的手艺传授给我，也传授了一点武艺，兵器稍微懂几样，大斧和铁锤是常用的。”辛柯也跟叔逸见了一礼。
“他们除了是铁匠，还是金国的捕快，到此查访奇案。因为有持有金国官文，住店不便，故而到咱家投诉。”老道小声说道。
“师父放心，您瞧上的人没什么事情的。”崔叔逸说道。
辛柯正要再寒暄两句，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自己两鬓垂到胸前的两条麻花辫不知道被谁撩到了身后。
辛柯正摸不着头脑，李钺忽然又感觉肩膀被谁用力拍了一下。
“何人在此搞鬼？”他皱着眉头喊到。
“嘿嘿嘿嘿！”一个少年从门柱后边闪了出来。这位少年肤色晦暗，病鬼一般，可是身材高大，跟李钺相仿，虽然不如李钺健壮，也算敦实。
“李大哥，幸会，幸会，”他施了一个道家的阴阳抱拳礼，又转向辛柯，“辛大嫂？幸会。”
“休得开如此玩笑！”老道呵斥道。
“我姓宁，老家排行老九，今年二十二岁。两国打仗跟家里打散，被师父收留，教我练武识字，取名宁刚。叫我老九就行了。”那位少年说道。
“宁刚学的是长枪。虽然平时淘气了些，却对我教兴趣深厚，还经常跟我说要去观中出家。等到时机妥当，我就圆他愿望吧。”
“来，李大哥，击个掌！”宁刚突然伸出右手。
李钺疑惑地伸出右手，与他击掌。二掌相击时，宁刚突然面露冷笑，狠命攥紧李钺的手。
片刻之后，宁刚便笑容全无，牙关紧咬，头上冒出汗来。
“贤弟这是何意？”李钺问。
“仁兄，我就试试你的力气，用得着这么玩命吗？”宁刚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揉着虎口，活动着肩膀，“这是要把我胳膊卸下来啊！”
“哈哈哈哈！”老道大笑起来，“你虽然有力气，他们二人都是怪力，你岂是对手？就是辛小姐，你比她也差的远呢！”
“宁贤弟，是愚兄下手重了。愚兄只是有些傻力气，又自学了些射艺，却不会其他功夫，还望二位贤弟明日不吝赐教。若是想切磋比试，找辛小姐即可。”李钺赔礼道。
“别，就算你不会武艺，这力气恐怕也要把我的铁枪给撅断了。师父，我还是把他们的马匹牵进来，关门说话吧，你们喝了酒别风一吹着凉了。”宁刚牵了马，领三人进门。
“诶？雪儿呢？她又爬到哪去了？”
正说话间，一个黑影从大门顶上的横梁落下，伏在地上。
却原来是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女，体态丰腴别致，下落时却十分轻盈。她两腮画着横纹，头发尽数剪掉，只留下到耳根的长度，挽着两个丫髻，丫髻上别着两把锋利的尖刀，远看像猫耳一般，近看却是可以摘下伤人的飞刀。双手的指甲留得修长，手背又绑了一对七八寸长的铁爪，腰间则别了一根用铁丝和牛筋拧成的软鞭。
“这是我的女徒弟，今年二十四岁，名叫海勒图德·晴雪，祖居雪原，我教她暗器和轻功。”老道说。
“好久没见到有好姐妹来家里做客了了！”晴雪说着便翻身而起，搂在了辛柯身上。
“姐姐，你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像是炉灰和铁渍。”
“这个小姑娘，别的不会，就会黏着人，莫要见怪。”老道叹了口气。
“又有什么客人来了，家里这么热闹？”一个中年妇人从堂屋出来。只见她一身粗布衣服带着些灶灰，整个却也还算整洁，两鬓略带灰白，脸上却无半点皱纹。虽然风韵尚存几分，举止却端庄稳重。
“瞧这俩孩子，看着就精神！我是拓跋云烟的结发妻吴氏，他这些年半路出家当了道士，正好也过了风流快活的年纪，因此我就专心照顾一家人衣食起居了，我也是个好热闹的人，你家一定要在我家多留几日啊！”妇人挽着辛柯的手说。
“师娘啊，你连他们名字还不知道呢，就这么高兴啦，当初我们来的时候你都没这热乎劲呢！”晴雪从辛柯身边跑到了吴氏身旁，双手抱着她的右臂磨蹭。
“这傻丫头，来了客人还这么没大没小的，一边去！”吴氏呵斥道。
“哼。”晴雪纵身一跳，跳上了院子里的老树，趴在树杈上，探着头看着下方的人。
“老婆子，你先给小柯收拾出一间屋子来，李钺跟我来一趟书房。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此番叫你过来是想让你展示本领，肯定不会让你吃亏的，我先给你一样东西。”拓跋道人说道。
“如此叨扰了。”李钺急忙躬身作揖，随老道进了书房。
要知道老道给李钺看的是什么，下回再见分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