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辛柯摸不着头脑。
“鬼打墙，知道吗？”李钺反问道。
“我是碰上了鬼打墙？”
“不错。这鬼打墙，并非缘于闹鬼。万物虽都是阴阳调和，左右对应，但凡事总有瑕疵。你平日吃饭干活惯用右手，右半身总要粗壮一些，马匹也是一样。因此，不管步行、骑马还是赶车，右腿步子总归是大一点，这样，走多了也便成了一个圈。”李钺说得头头是道。
“哦，明白了。”辛柯双手托腮，“你也没念过多少书，怎么就懂得这么多？”
“我自幼在山中长大，此种事情不知碰到多少。只是这旷野万里无垠，比那山洼不知大了多少，更要小心才是。”李钺答道，“只是我有些担心耶律大人。他一个读书人……”
“我看啊，他也不像书呆子，吉人自有天相嘛。”辛柯打岔道。
“有道理。咱们在这荒野中行走，要看日头方能辨别方向。此时正值晌午，太阳应在南方。此时天上飘雪，白云蔽日，可有一边天是亮的，也能看得出来。你看看你方才往哪走的？”
“不是往南么？”辛柯说。
“你这脑子！”李钺在她脑门上敲一下，“咱们是要去西北的！”
“啊？我……”糊里糊涂的辛柯这才明白过来。
李钺倒是一时间想起了些事情，“南……对了，大姐，你可会做罗盘？”
“不会。”辛柯撅着嘴，摇摇头。
“你这能工巧匠怎么连这都不会？”李钺问。
“罗盘是中原的玩意，我爹是外邦来的，祖传的手艺里哪有这个？再说，就算我会做，哪来的磁石？咱老家盛产的是赤铁矿又不是磁铁矿。”
“我听云烟道长讲各种旁门左道的时候听说过这东西。”李钺说。
“那怎么不早说？”辛柯从车上蹦起来。
“我这哪能什么事情都一一记得清清楚楚？大姐，把你那缝衣针绣花针什么的拿出来，再打一碗冷水，生一堆火。”李钺说。
“嗳，”辛柯答应道，“可是有一件，咱的水可不多，就一小碗，别糟蹋多了。”
“那个自然。”
辛柯就地拔了几把枯草，点着火。李钺见火烧得旺了些，便用火钳小心夹着绣花针，小心翼翼放在火上烤红。
而后，李钺看了看日头，把烧红的绣花针南北朝向丢入水中。片刻之后，他捞出绣花针。
“这就好了？”辛柯问。
“还未好。再借你样东西。”李钺说。
“还要什……哎哟！”辛柯觉得头皮一疼，原是李钺拽了她一根头发。
李钺把绣花针捞出来，用发丝拴住中间，吊在半空，只见那绣花针来回摆了十几圈便挺住了。
“这针尖指的便是南边吧？”辛柯看了看南天上云朵间漏出的日光说道。
“且慢。”李钺把发丝一捻，绣花针又随着转起来。停下后，李钺见指向与方才指向一致，便放下心来。
“有了此物，便不怕在荒原上迷路转向。”李钺将绣花针放回辛柯的针线荷包，让她收好。
二人找准了方向，即刻抖擞精神，趱路西北。
二位工匠风餐露宿，出了武川，便到了西夏国凉州的地界。
之前，他们听说凉州是塞北的天府之国，碧草万里、牛羊成群，又有汴京一般繁华的城池，可是到了这里，一路上上见到的残垣断壁、号哭哀叹——定然是战火波及此地，致使生灵涂炭。
太平盛世，赶路商旅不敢走荒郊深山，生怕盗贼与猛兽出没，乱世中，却不敢走官道大路，只敢风餐露宿，从幽僻处行走——遇到盗贼和猛兽，尚能自卫，碰到虎狼之师交战，必死无疑。
眼看干粮罄尽，幸而李钺从小在山林中游猎，方能饥一顿饱一顿过活，不然只能杀死马匹弃掉辎重了。也幸好此时正值冬季，草甸中并无蚊虫叮咬，一路行来也算走得顺利。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二人西行月余在草甸上找见了一处凉州百姓逃避战乱的集会。西夏国不乏有汉人，故二人尚能交谈，为他们打些铁器，换取干粮和路费。
次日，集会上来了一伙头戴毡帽、身穿皮甲的军士，打扮与众人不同。集会上的百姓都人心惶惶，生怕他们来杀人放火。
倒是李钺大胆，花了些盘费，延请两个会说中原官话的军士去一家酒肆，摆了几样酒菜，想从他们嘴里套些话。
“唉，这酒肆用毡布围成的，四面透风，也就这点酒能暖暖身子了。也难为客官破费，咱们一块喝几杯！”一个身材胖些的军士敬酒道。
“二位军爷可知道，此间城池荒芜、百姓流离，是因为何故？”李钺举杯问道。
“唉，说来话长啊。我们从北边的大海边上来，这些年我们部族里出了一位可汗，他用兵如神，早些年做的是大金的官，这些年起兵反了，竟把燕京的宣宗皇帝赶到了汴梁。这西夏国当年也是不可一世，结果没多少日子，也被他把都城给踏平了。”旁边一名矮瘦军士说道。
“如此说来，他还是一位英主了？”李钺问。
“在我们看来，那确实是一位圣君，可是在你们看来就未必了啊，他大军所到之处，都是血流成河，鸡犬不留啊。男子高过车轮的，都得杀喽！我们有时候都不忍心看啊！唉，先别说这个，喝酒，喝酒……”那胖子说着，不禁呲牙咧嘴，一副难受的神情。
“你们到此，莫非……”辛柯倒吸一口凉气。
“这位小姐先别急，待我慢慢说，”胖子说道，“我们大汗毕竟也有七情六欲，这几年他兵强马壮、财宝满仓，也就开始享乐了。说是要我们几个，到流民集会广贴告示，要采选妃嫔呢。说不拘长幼，只要有姿色的女子都要送去御营。要是敢有违抗的啊，那也就只有老天爷才知道后果喽。”
“这位小姐，”那瘦子盯着辛柯，“我看你也有几分姿色，不如就去御营伴驾，也免得受这屠城之灾……”
“如此昏君，岂有此理！”不等他说完，李钺猛一拍桌子。辛柯见他要发作，急忙扯了他一把。
李钺便按下怒火，对两名军士说道：“二位，我们那边的风俗，女子最看重名节，不可行此荒唐之事！”
“怎么说呢，最近大汗身边去了一位契丹王子，因为算得好卦，甚得宠信，大汗五十多岁，都拜他这二十多岁的后生为师了。这位大人也时常劝大汗，少杀人，少享乐，大汗每次都重赏他，可事后就当了耳旁风一般。”那胖子说道。
“欸，难道是……耶律大人？”辛柯跟李钺对视一下，觉得有些惊奇。
“得了，当我们什么也没说，你二人看自己的打算吧。还是喝酒……”瘦子端起酒樽，再不提此事。
夫妻二人用一桌酒菜从两名军士口中套了些底细，回去便私下商议起来。
“我觉得这些百姓真的可怜，我们能帮他们吗？”有一天，辛柯忍不住，问李钺。
“以我二人之力，定然不是那大汗千军万马的对手。不过我听过一个故事。战国时安陵国使臣唐雎，敢以胆识折服始皇帝，我们若能学他，或许能救这些无辜百姓。”李钺说。
“可他是一国使臣才有机会面圣啊，我们两个，现在充其量也就是临时招募访案的小捕快而已。”辛柯说。
辛柯拉着李钺回到露营，对他说：“不如这样，你把我献给那可汗，若是能近他身，我便学那唐雎，以命相逼。你看怎么样？”
“你……”李钺一向处事不惊，这次却像晴天霹雳一般，下巴掉到胸口，半天说不出话。
“难道你还怕我贪图富贵一去不回吗？我们可是早在孔圣面前拜过堂了。我爹敢闯进魔窟屠杀妖贼，难道我能比他差？”辛柯手一抬，将李钺惊得张到胸口的下巴拍了回去，“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不然他们杀光了这里，就要去杀中原百姓了！”
李钺长叹一声。“既然是为了父老乡亲，我二人暂且分别也罢。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随后就跟你去阴间做夫妻罢了！”
“别说这么丧气的话，要是见了耶律大人，他肯定能罩着咱们！”辛柯说。
次日，李钺便带着辛柯，到看榜的军士面前，顾不得脸面，扑通跪下，说：“草民家境贫寒，愿献妻辛氏，只求温饱。”
过往的人群顿时像冻结了一般停滞了。随后，众人看着李钺，有嗤笑的，有咒骂的，还有同情的。
看榜的军士打量一下辛柯，说道：“不错，正合大汗的口味。这蛮子，你起来吧，随我们去领赏。”
昨日一同饮酒的两名军士也笑道：“看来肚子饿起来，什么名节也都抛在脑后罢了。”
他们把辛柯带走，然后领着李钺，骑马来到大营，领了几锭白银和一撮散碎黄金，打发出去。
大汗起于北狄，开化未久，故三宫六院无甚规矩，辛柯与征集的秀女便直接被送往了御营宫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