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从办公室里传出来的各种谣言极为快速地蔓延到了她的各个工作圈,还有猫猫时不时怀着好奇打来的骚扰电话,让她感觉自己仿佛莫名奇妙就置身在了一个怎么也说不清楚的,关于孟辰枫和林泽翰两个人同时与自己暧昧不清的漩涡中心里。
只是至今她还记得那一年,不一样的状况下一样的经历,虽然这一次的传闻是谣言,可那时候的传闻却是真的,虽然自始至终从来没有人亲口说出来过。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坐在画室的窗前,微微抬头看向那一片草坪上阳光,感觉像是铺展在地面上的一张轻柔透明的薄纸,返照得她乌黑的眼眸变得亮了些许,不似从前那般黑暗而阴郁。
他,没有打过电话来,也没有再来她家或者她会去的任何地方,自那一天之后,时间好像过去好久好久,久到足以让她感觉自己似乎再一次被人悄然遗忘,而她也已遗忘别人,可奇怪的是此时她忽然想起来那一天。
“伊伊……乔木伊。”陌生中夹带着一丝奇怪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不远处传来,她站在大街上猛地停住脚,默默转身回头看。
他,一个站在城市街灯清冷的余辉下,依旧璀璨明亮如星辰般的人,带着那一张曾经相识却早已陌生的面容,忽然就那样突然从她渐渐模糊的记忆里走到了现实生活里她真实的面前。
就在那咫尺间的距离里,他的面容上依旧挂着最初那温暖而恣意的笑意,感觉仿佛在她记忆深处从很早很早以前的某一天开始,他看过来的目光里永远只够放下那时候一个名叫“乔木伊”的女孩。
只是不期而遇的重逢时,她已不习惯让自己沉浸深入那样眷恋至深的眼眸和温柔,就在那一刻的慌乱中竟哑口无言低下了头。
“木伊。”不知什么时候他慢慢走过来,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力抱住她,那激动到微颤的身体让她莫名明了那一刻的他,到底是怀揣着多大的期待和感动而来的。
只是对于十多年未见的他,她的心底不由生出许多奇怪的陌生感,就像多年以后每一次偶然在电视里看见他出现的镜头,她都习惯将他划入那一个她已然不顾一切抛弃的世界,那一个曾经所谓的“上流社会”。
所以那一刻恍然陷入那一种身不由己的紧张和慌乱中,她反倒没有了多少的感动和惊喜,默然站在原地僵硬靠在他迟迟不松的怀里,木然看向周围目光奇怪的行人。
“我、我就知道,知道不管余生到底还要花多少时间,我总会找到你的,我一定会找到你。”二十几岁成人已久的他默然激动得眼眶湿润,丝毫都不在意眼前自己情不自禁的失态,只感觉就在那一刻、那一刻面对期盼过太长时间、梦回过无数次却终究只会消失在梦魇深处的她,终于那么触手可及地有了真实的温度,终于如此亲近靠着他久久难以平静的心脏,惹得他好像连再平常不过的呼吸都不会了。
默然间她微微愣了一下,回过神暗自轻叹一口气,微微抬手贴在他的背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就像很小时候独自陪他躲在黑暗里等待天亮的自己,依然那么习惯当他是那一个不论如何都最不愿伤害的人、最想要默默守护的人。
“木伊……木伊,我真的、真的好开心。”终于,他慢慢松开手,笑得满眼泪光目光灼灼地看向她,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突然就拉起她的手跑了出去,一路上跑了很远很远、很久很久,很久。
那时候,她追在他的身后,始终无力挣脱开他用力牵住的手,心底却莫名比任何的时候都要感到深深害怕,害怕一切终究会像那样就在他的牵引下再一次回到曾经那一个终究以残忍和血腥结束的过去,直到最后气喘吁吁“不得不”站在了那一座老房子外面,那一座到处充满她所有美好和痛苦回忆的房子。
那一刻她突然间不知所措了,因为此前的她做梦都没有想过一切会就像这夜一样,就在她走出画室的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晚上,突然就在大街上、在人群里与相隔太多年到几近快要忘记的他不期而遇,重新遇上那一年她最后不顾一切极力想要割断所有的人,然后又突然被他带到自那一年起在她历经过的无数岁月里,越来越强烈得衬托现在的她倍显黯淡无光的旧房子前面,一个她曾经痛苦万分失去最亲爱的人的一座房子。
“木伊,我要告诉你。我把我们两家的房子都买下来了,这是我们一起长大的地方。那时候我答应过你的,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破坏这个地方的。”他依旧在肆意笑着,看去像极在大人面前炫耀自己道德的作为般的天真孩子,那么不顾一切沉浸在一种不可想象的得意和快乐里。
可此时她眼见旧房子置身在周围早已改建得不见从前任何痕迹的小区里,感觉是那么突兀而固执像极此时的他,还是那么无法释怀甚而狂喜万分站在原地,静静“拥抱”着那其实早已随着时间逝去已久的一切“当初”。
她只好无奈和悲伤抬头看向他,默然从他的掌心缓缓抽出自己的手,心绪万千地站在原地面对眼前仿佛仍然站在另一个世界的他,始终说不出来一个他此时想听的字,直到他渐渐有所察觉,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充斥眼眶的是一种受伤的不解和惊讶。
此时,她缓缓低下头侧过身从他的一边朝前走了几步背对着他,终于强装镇定地说道:“林泽翰,这样的老房子其实你没必要留下。原本时间过去了,一切的一切就该发生它原本就会发生的变化。我当初说过的一切不过都只是孩子话,毕竟现在……现在我们已经长大了,不是吗?”
他一听到“林泽翰”这样充满生疏和距离感的字,不觉脑袋嗡地一声巨响,才反应过来她自始至终看上去都太过平静的情绪,心底突然就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痛苦难当。
一瞬间感觉眼前的一切好似全然是他一个人一厢情愿足足做了十几年的恍惚的梦,而就在他满心期待倾尽全力将那一个梦变成了现实,反而在她的面前变得一文不名了。
那一刻,他木然而震惊站在原地,任凭他如何努力喉咙里都发不出半个字,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那么若无其事的她,始终无力面对那一刹那间突如其来的一切。
好一会儿,她没有听到他说出其他的话,终于缓缓回过头看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默然低下头站在那里,深深的眼眸里布满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悲伤,才意识到自己或许话说得重了些,甚至已经伤害了前一刻还在为突然的重逢狂喜的他。
于是她犹豫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缓缓转身走过去,满脸上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突然伸出手就轻轻抱住那时候的他。“不过泽翰,今天能再一次见到你,我真的感到高兴,老朋友。”
一刹那,他才稍稍感觉自己能喘出一口气,满面悲伤流下眼泪,缓缓抬起手就轻轻抱住她。“伊伊……现在的我只希望,我没有来晚,没有和那年一样来晚。对不起,对不起伊伊。”
一瞬间,冰凉的泪顺着他苍白的面颊流下,随风吹落在她细瘦的脖颈里,她的心猛地一顿,感觉鼻头略略有些酸楚,平静的眼眸里也渐渐泛起点点的星光。
是啊,他来晚了……终究是,来晚了。
那一夜,满身雨水的她无力躺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深深煎熬和惊恐于冰冷凌厉的刀刃滑入皮肉的一瞬间,她是多么的希望、希望看见他会突然出现在那一间破旧的出租屋外,突然看见那时已然无力挣扎而遍体鳞伤的她……突然看见她孤立无援生活在这一个悲惨而绝望的世界深处,眼睛所能看到的那一片没有光亮的晦暗。
可最后的最后他都没能出现,在她终于绝望闭上双眼,终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的那一刹那,他还在他宫殿般的房子里,环绕在那一片受尽周围人热烈注视的聚光灯下,满脸笑容坐在那一架名制钢琴前面,无比骄傲地在为在场所有来宾演奏着她曾最喜欢听却终究被他献给其他所有人的“致爱丽丝”,始终都在那么温暖而恣意笑着。
思绪到这里,她忽然松开了手,站在原地对着他无谓笑了笑,就脱口而出一句“没事了,我们走吧”,就自顾自低下头转身沿着那一条回忆熟悉的路一步一步走远了。
蓦然他站在原地,静静看她一步步走过一盏又一盏的路灯下那倍显清冷的熟悉而陌生的背影,心底一阵尖利的刺痛袭来,脑海突然就印现出那一场倾盆而下的瓢泼大雨里她不顾一切跑开的背影,摇摇欲坠如同一只在雨中苦苦挣扎着翅膀想要重新起飞的受伤孤雁,感觉像极此时她依旧那么孤独而倔强的模样。
“你不走吗,泽翰?”忽然,她停在路口,面色平静如水站在那一盏明亮的路灯下轻声叫着他,莫名就让他的心猛地一震,一时间看着看着就痴了
这一年,她应该已经三十岁。
这一年,她依旧单身。
这一年,她确实已经和从前不一样。
这一年,她成为了优秀的漫画家。
只是那一刻不论她到底还有多少种超出他预期的身份,他能看见的依旧是那一个衣着简单干净、笑容浅浅如迎风春花般美妙的女孩。
终于他释然地笑了,转过身越近越开心朝她头也不回跑了过去。
就在那一刻她的脑海突然印现出那时候他跑向自己时的笑容,明明他是那么清楚当时的她想要抗拒一切的真实的想法和感受,仍然那么固执忘掉周围一切不顾一切跑向她,就像那一段时间以来他的所有行为一样。
想到这里,她慢慢放下手中的触屏笔,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那一间十几平米的空屋子,独自平复心底那伴随回忆种种涌来的始终难以平静的心绪。
这时,手机突然传来消息提示音,她伸手从口袋掏出一看,果然还是群聊里乐此不疲讨论她八卦的记录。
犹豫之下她终忍不住好奇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竟真的还有好事者不停在喊,说要让她出来亲自做些说不清楚的“澄清”,终究只好长叹一口气无奈笑了笑,就将手机设置为静音放回到口袋里,再一次抬眼看向窗外那一片干枯了的草坪。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这日子已经到秋天了,于是想着有时间自己是时候计划带父母出去走走了,也好亲身体会一下这一年里秋天的变化。
如若不然,她只感觉一切似乎都太辜负她平时那么努力的工作,太辜负这生命里弥足珍贵的每一天每一刻,又或者只是因为一直生活在钢筋水泥板围困的世界里,她真的感觉自己就快要忘记四季变换的真实颜色了。
就这样暂时抛下一切关于他的思绪,她暗自打定主意,计划不日将一次新的亲子旅行提上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