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库库区里,一个有些哽咽的声音正在宣读着悼词。
“各位兄弟姐妹们,我们今天在这里,都是为了一个人和他的父亲而来。
这个人,他是我们的英雄。
他曾经无畏的和光明教徒谈判,他曾经英勇的救出了无数被战术督查组非法囚禁的自由公民。
他曾经在大海上建立功勋,他也曾经带着枪伤的身体,操纵一辆战车冲入网络数据中心。
他心怀自由,他热爱和平。他和国家最高联合议会、和长弓小组、和战时督查组对抗,为的是尽到一个共和国公民的责任。
可是当他独自开着卡车去救人,去分发物资的时候,当他为了拿起救援设备去救人,去为了救父亲而离开医院,想尽办法做成这件的时候,我们又能看到一个真真正正的人,一个不只是尽到义务的人。
一个真正的人,不会说那么多唬人的,空洞又宽泛的政治口号。但是一个真正的人,一定会在最该他表现人性光辉的时候,用他的行动去证明。
他是一位艺术家、一位插画师、他是一位国防军海军老兵,他是冰城警方、飞龙旗冰城营、星环组织的共同朋友。他也是一位真正的东北人。
现在,各位兄弟姐妹,让我们把目光投向他奉献了最后使命的那个水库。
在那片冰层下,我们知道他就在里面,我们也知道他终将再次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冰城大学的老教授邱鹏礼说完这些,他转头看向身后库区里的冰层,人们也都跟着他一起看过去。
人们看着冰层,正要感慨什么,突然大家就看到冰层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的撞开了,那东西就好似在北极圈里顶开冰层上浮的核潜艇一样。
随后一条黑色的怪物浮了起来,人们开始发出惊呼。
崔珍妍也被夏锦筠带了过来,两人穿着肃穆,戴着白花。结果看到冰层被撞开后,一个大章鱼似的东西浮了起来。崔珍妍吓了一跳,远远的指着机器大章鱼说:“完了,林叔叔变成怪物了”!
周围人有的受到惊吓,配合天上的红色极光,都以为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出现了。有的人好像意识到了威胁,慌忙跑去周围的小口径高炮阵地,指挥炮组做好射击准备。有的则想到了什么,不顾一切的往冰上跑过去。还有的,干脆愣在原地。
叫做冥河的机器章鱼把背上的运载仓放在附近坚固的冰层上,往岸边推了一把。同时,还把两条腿上的机器蜘蛛和机器人小花也都放在冰面上。
随后,冥河没有理会那些逼近的人,它咕噜咕噜了几声,重新潜回了水里。
林雪滨和他父亲等待运输仓平稳了,然后便解开安全带,主动打开舱门走了出去。
外面最先跑过来的是穆海腾和邢绍武,随后是秦昭良、曲友波等人。夏锦筠拉着崔珍妍跑过来,她们赶到的时候,已经看到林雪滨掀开了外部面罩,正在安抚吓坏了的那几个人。
穆海腾又犯病了,他张牙舞爪,“啊、啊”的喊着,说不出什么话,过了一会儿他跳起来,一边跳一边喊着“没死!没死”!
邢绍武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他看到林雪滨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此时也掀开了外部面罩,露出了透明的内层面罩。他以前见过林雪滨的父亲几面,所以能看得出来,那个人是林雪滨的父亲。邢绍武认识对方,赶紧走过去和林雪滨的父亲打招呼,拥抱林雪滨的父亲。
夏锦筠则搂着崔珍妍,在远处对林雪滨大喊:“章鱼先生,水下的生活怎么样”。
林雪滨看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先推着他爸爸往岸边走,一边走一边说:“冰层上别站这么多人,机器章鱼只有八只手,你们都掉下去它可救不过来”。
曲友波反应过来,想过来拥抱一下林雪滨,但是还是尽到一个警察的责任,护送着冰面上的其他人都往岸边撤。而秦昭良则和傻子一样在远处放声大笑,连带着他胯下的那匹长着两个脑袋的强壮驯鹿。
林雪滨赶紧去把附近的机器人小花找到。机器人小花已经自己打开了外面的柔性防水膜,并把浮球卸下。机器人小花站起身来说道:“我真是好久没见过地面上的东西了,这次体验想来非常深刻”。
林雪滨让机器人小花去陪父亲,然后自己去依靠动力外骨骼的强劲动力去拖曳冰面上的机器蜘蛛。出水后机器蜘蛛身上的水便都立刻结了冰,而且关节被冻住。他自己一个人轻松地拖曳着机器蜘蛛,把它拖动到岸边。
岸边,曲友波维持好众人的秩序,看到林雪滨拖着那个大家伙上岸,他终于忍不住了。他对着林雪滨大喊:“咋回事儿啊,咋掉里面了!我们还都以为你死了呢,找了你两天”。
林雪滨已经来到岸边,他松开拖曳机器蜘蛛的绳索,转身走向人群,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他一转头看到地上被挖开的一个墓穴,里面扔着一套国防军海军士兵的军服。在旁边还有另一个墓穴,里面是一套工程师的制服。
然后,他又看到穿着肃穆,戴着白花的众人,以及那个还拿着悼词稿纸,吓得面无表情的邱鹏礼。
林雪滨摊了摊手,他说:“啊.....啊.....啊......我是不是打扰了你们悼念什么人?真是抱歉,我穿着这身衣服来出席这样的场合”。
见到众人没说话,他又说:“啊......啊,那个,那个,我把我爸爸找回来了。我们现在准备回家......啊,妈,你怎么在这”?
林雪滨看到了他妈,他妈也看到了他。激动的泪水流了下来,已经冻在了脸上,而他弟弟看到林雪滨和父亲都活着,便拉着妈妈跑过来,一家四口拥抱在一起。
动力作战服有些宽大,以至于让人抱不住。看到他们一家四口拥抱在一起,其他人也都围上来,于是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圈,都围在一起。
机器人小花从旁边出现,等到人群的情绪都平复,散开后,它才对林雪滨的弟弟喊道:“雪城,你还记得我吗”?
林雪城揉了揉眼睛,认出了机器人小花,便走过去,把小花也搂过来,朝着金属外壳亲了一口。结果他的嘴唇冻在了小花的金属外壳上,为了避免尴尬,林雪滨赶紧给他父亲使眼色,让他父亲和他挡住这一幕,然后去让曲友波找办法给弟弟的嘴唇弄下来。
机器人小花侧着脑袋,它的情绪和人类不一样,但是也是觉得很开心。那种机器人的开心是有一个数值,因为家庭团聚,这个数值增高了很多,于是它也意识到了开心的意思。
外面的人群开始围住林雪滨,他们都很好奇林雪滨和他父亲的遭遇。邱鹏礼从惊吓中缓过神来,赶紧让人把墓穴里的海军制服取出来拿走,然后他和另外几个人趁乱把周围的土都推到墓穴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头。
结果他一回头看到林雪滨站在他身后,邱鹏礼立刻变脸,笑着握住林雪滨那个巨大的金属手套说:“啊,是啊,是啊,今天天气不错,虽然有些极光,但气温不错,才零下35度,比前段时间温暖了一些。是啊,温暖了一些。
那个.....那个,那个小王,不是,是那个林先生,林先生不准备先去休息一下吗”?
林雪滨笑道:“也许我不是林雪滨,而是哪个章鱼怪人也说不定”。
“是啊,是啊,看来你状态不错。看你都还有心情开玩笑,你知道的,我们还以为你已经......”。
“没没没,我也以为我要死了,结果我被我们的机器人朋友救了”。
场面有些喧闹,大家唠了一会儿,便一起去水库的主体建筑里了,那里温暖很多。
见到林雪滨活着,一些人就不再那么担心了。他们聚在一起听林雪滨和林雪滨的父亲一五一十的讲述下面的遭遇,一直讲了一个小时,回答了一些问题。
曲友波见到好哥们还活着,就不担心了。他作为独立分队的分队长还有事情要做,便代表自己和没能到场的王胜打了招呼告辞了。
随后,那个不知道为何要来,也不知道来了后要干什么的何政和林雪滨拉着手,坐在一边嘘寒问暖的说了半天。不得不说,何政这个家伙有王铁城等人的真传,一个秘密警察头子出身的分队长居然和社会维护组里的大妈一样善于社交。
鬼知道何政是不是什么事都想插一脚,迫不得已想要获知任何秘密。不过想来成熟的现代化公务系统并不会因为某位领导的暂时缺位而陷入瘫痪,那么,何政就有一定的自由和时间来亲自探听某些秘密了。
对何政来说,也是如此。紧跟任何一个热点事件,是不错过第一时间发现秘密的基础。而林雪滨的追悼会,必然会牵动飞龙旗、星环组织、以及警队内曲友波王胜等武装部队的关注,会引来崔珍妍这个崔和英的遗孤,多半也离不开秦昭良和刘建阳等技术团队的联系。最重要的是夏锦筠必然会出席,这样的话,透过这个艺术活动中间人侧面打听关燕菲的关氏集团,并尽可能地调查大岛惠子等东洋人的失踪,也是个好机会。
何政见到林雪滨活着,不动声色地迅速变脸。他嘘寒问暖,给予了大量的物质帮助,以表示自己的支持和参与的力度。
他知道林雪滨这种冰城人的习惯。那就是,如果你要真诚到位的给予他物质帮助,在关键时刻解决他的重大危机,那么对于你这样的善意他通常是不会拒绝的。而他一旦拿了你的物质帮助,态度和立场就会出现松动。到时候需要他的回报时,你不需要生硬的索取或虚伪的道德绑架,你只需要适当的表现出你的难处,那么那些拿了你物质好处的人就会非常“讲义气”的主动站到你这一边,毫无保留地帮助你。
而这一切,对于何政这个手握大权的冰城政界新星来说,并不需要自己出什么血。给出一丁点放在仓库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落灰的物资,就当作是储存不当损失了。这对于冰城政府来说不会有任何事实上的损失,但足够收买林雪滨这个普通老百姓的内心。
林雪滨也明白这些。但是从以往来说,这些雪国的居民总是抹不开面子的,总是要在乎“江湖义气”的。
林雪滨一开始因为曲卿嬛的缘故,看在曲卿嬛的面子上帮助刘建阳的晴空委员会。
后来得到秦昭良的帮助,秦昭良看在和林雪滨同是战友的弟弟面子上给林雪滨帮助,而林雪滨拿了帮助后,则同样是看在老战友哥哥的面子上,帮助秦昭良在外面大肆搜集秦昭良需要的情报和物资。
林雪滨和夏锦筠得到了崔和英在艺术事业上的帮助,反过来就帮助崔和英管孩子,并最终接受托孤。
而崔和英给予了陌生人刘建阳一个机会,刘建阳在崔和英死后居然固执地维护着崔和英生前的路线,维护着崔和英在学术界的一切。
刚开始的时候,为了帮助王胜这个老朋友解忧,曲友波二话不说就冲入火车站和光明信使谈判。
而为了帮助曲友波,本来和事情没有关系的林雪滨也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为了帮助老战友穆海腾和邢绍武,林雪滨则和战时督查组对着干,不惜以身犯险。
那些被林雪滨三个人从秘密监狱救出来的公民,出于报恩心理加入到搞事的队伍里,居然一直撑到冰城地面战斗结束后都还有人继续留在林雪滨的身边。
这是报恩,但不单纯是报恩。这种风气在飞龙旗身上显得淋漓尽致。
因为战友情谊,本来钻到山里不再管外面事情的李蓉愿意冒着侵犯规则的风险来救林雪滨,原因是林雪滨是她战友。
而因为江湖义气,也因为这种对普通人英雄的敬重和通情,规距严苛的飞龙旗居然没有追究李蓉的这种自作主张。
反过来,飞龙旗得到了星环组织率先一步的尊重,结果在局势还不明朗时就带头和星环组织这个被各国政府定义为国际恐怖组织的武装团伙站在一起。
即便是星环组织,那个池小伟对林雪滨,对李蓉,对曲友波和王胜等人也是遵循着这种规则。唯一的区别是把一切都做到星环组织的框架和规矩内,搞得干干净净。
这就是一种文化,是这些居民的价值观。这并非是确定没有风险后才象征性的给你一点帮助,并且念念不忘这种帮助。这是在赔本的状态下,在毫无承诺、毫无强迫的状态下,因为某种感性的原因就单方面大量给予帮助,甚至是自己甘愿冒险也要给予对方帮助的行为。这些帮助在给予的过程中是不求回报,不附加条件的。
至于你以后要不要回报,那多半是要看你这个人是否“讲究”,是否“仁义”了。但在此之前,这些帮助都是冲动的,是感性的,是不求承诺和回报的单方面行为。
而在最后,曾经的给予者大多数会收获来自于受助者更多的回报。滴水之恩必将带来涌泉般的回应,但这一切是无法被量化为谁给的多,谁给的少的。
最后这个大集体就被这种“古典主义风气”缠绕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即无法又不愿离开这种缠绕。维系大家的是某种抽象的“感情”和抽象的“社会认同”,而非具体的一分一厘。这种缠绕的力量强大,但是也极其抽象。为了这种“感性”,也为了感性下的“缠绕”,人们可以非理性的掀翻桌子,把一切规则都扔到一边。
何政懂得这些,他知道如何利用这种缠绕在一起的,无法被金钱和物质量化的情感。他离开了,留下了很多承诺,并且有些承诺立刻就开始付诸现实无偿给予过来。何政离开了,留下的是多数人对他的好印象,以及林雪滨带着一点警惕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