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友波终于赶到了医院,他看着那些人手忙脚乱的把三个伤者抬进去,然后他开车往回走。
王胜这次也着急了,他自己的家就在爆炸的那一片区域,虽然自己家人肯定都进避难所了,但是自己的房子和财产肯定受损严重。王胜嘴里骂着脏话,脸色难看,见到曲友波来了,只是咬着牙拍了拍曲友波的肩膀。
曲友波又开上吉普车,拉着三个研究所里自告奋勇的保安一起去前面继续救人。
他们现在只能救人,而不可能灭火,因为这种火势凭借他们根本灭不了。
一路上他们经过那个街区的中心街道,看到地面被炸开的一个个大口子。地面的四周还躺着很多造型各异的尸体,有些伤者还在那里挣扎。
三个保安下车去救治这些伤员,而曲友波则一个人继续往前开。
他回到粮库火场的外围,前面的那两个小队正在奋力用自己的力量推其中的一台装甲车。两个车长和另一台车的驾驶员也下来,大家一起发力,把那台装甲车依靠人力从雪地里往外面推。
曲友波开着吉普车直接进入到雪地里,他把牵引绳放好,希望能够从前面助上一臂之力。
警方的装甲车不是军方的款式,警方的装甲车底盘高一些,而且轮子窄一些,没有和军方一样顾及太多的野外性能。况且这台“白狐12”式装甲车是轮子被雪地里的石头卡住了,光是加速也没什么用。
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下车去刨雪地。然后他们再试了一次,终于,第五次的时候,他们把这台装甲车开了出来。
一台出来后,另外一台也被这一台牵引出来,一行人马上上车,搭载上那个还算清醒的消防兵一起往街区的方向赶去。
粮库他们是放弃了,火焰太大,而且火焰已经蔓延了出来,此刻已经烧到了别处,再去扑救粮库不仅没意义,而且也没有这个能力。
他们来到外面的街上,防暴警察下车,不断地抬起那些被爆炸烧伤的伤者,那些人很多都已经意识不清了。有个消防兵也许原本相貌不错,此刻正发狂的挠着自己的脸,喊着自己不活了。
曲友波把这个人扛起来,放在装甲车的乘员舱里。乘员舱的座椅可以折叠,形成一个可以容纳四个担架或者是容纳两个宽一些床位的空间。
装甲车车里满了,他们也不顾这么做对伤员会不会有损害。他们将其他几个伤员用带子固定在装甲车的车顶上,八轮重型装甲车便发动起来,奔向研究园区的医院。
曲友波也不知道自己救了多少人,他看到来增援的人越来越多,不少甚至是老人和孩子,这些人从地下的避难所里跑出来,不再顾及生死,只为了拯救他们的同胞手足,拯救和他们同样的人类。
曲友波被开着快速轻型突击车的通信员找到,对方说王胜要他回去。
曲友波把自己来时的吉普车给别人用,然后他坐上那个快速轻型突击车,跟着通信员一起回去。他们没有回临时指挥部,而是直接去了研究园区的医院。
刚才在黑暗的夜里,虽然有火光,但是曲友波却没看清太多伤者的样子。这时候,医院里明亮的灯光一下子让他看清了这些伤员。
伤员们非常凄惨,整个医院除了厕所,别的地方包括楼梯间里都是各种各样的伤员。伤员们的皮肤要么被烧的爆开,正在接受检查。要么就是裹着被子避免感染,只露出呼吸的小口。有很多的伤员已经疯了,他们抓着自己的身体,挠着医护人员的衣服,整个人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说什么。
有个人的脸部已经被烧成了一坨,看不出眼睛鼻子嘴,只能看出来那个人的衣服是消防兵的衣服。他此时抗拒的推开医护人员,甚至挥舞起挂点滴的吊架不让别人接近他。
有他的战友喊着他的名字,却没有办法接近他。一个不小心,那个绝望的消防兵居然摸索着跑到窗边,用手里的吊架打碎窗户,纵身跳了出去。好在他的战友和医护人员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腿,把他又拽了回来。
他哭喊着:
“让我死吧!让我死!你们这群狗东西!你们这群婊子养!你们不要拦着我,你们给我滚,都给我滚”!
曲友波不忍看这个疯了的消防兵,他穿过地狱一般的走廊。身旁有个民兵抓住了他的裤腿,那个民兵伸手去摸曲友波的配枪,曲友波赶紧捂住配枪喊道:
“你干什么”!
那个民兵的脑袋已经被纱布紧紧地缠住,只有眼睛鼻子嘴在外面,民兵不知道是笑还是哭,用沙哑的声音说:
“杀了我吧,求你了”。
曲友波瞪了那个人一眼,不理他,便往楼上跑去。
走廊里有伤员喊道:
“老子死也要干死那帮侵略者,反正已经是个废人了,不活了,不活了,死在战场上好了”!
“给我一支枪,一支枪”!
“是哪个狗娘养的把粮库和化学品仓库放在一个区里面的,是哪个狗娘养的!老子为了人民拼死付出,全都被你们这群狗娘养的毁了!你们就是奸细,就是叛徒”!
当然,绝大多数的伤员都还是单纯的呻吟,或者是沉默不语。但这场景也已经让曲友波感觉到害怕了,他像是从一群鬼神间穿过一样,一直跑到顶楼。
一进顶楼,曲友波就听到了一声枪响,他赶紧跑过去,就看到王胜拿着一把枪,拿枪的手正被他的几个战友死死地按在地上。
王胜的眼睛圆睁着,很吓人,嘴巴微微地颤抖着。见到曲友波来了,王胜慢慢摇着头,然后越来越激烈,他不能说话,只能“啊啊”的喊着。
曲友波上前掰开王胜的手指,把手枪拿过来,卸下弹匣,又退出子弹。他喊道:
“咋了!咋了”!
王胜喘着粗气,盯着曲友波,不说话。曲友波让其他人先松开王胜,然后他们看到王胜慢慢地用手捂住头,整个人发出一种野兽一般的声音。那种声音不像悲伤也不像愤怒,但是非常吓人。
过了好一会儿,王胜才把手拿开,他看着曲友波和其他几个人,想了想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第三支队的副支队长把曲友波拉到一边说:
“胜子他家就在爆炸点那附近,他妈妈精神有问题你知道吧。他妈妈没去避难所,留在家里,他爸爸是电力工人,在外面抢修炸坏的电路。外面爆炸的时候,他妈妈被气流从窗户掀了出去,从十几层楼掉下去了。他爸爸当时在外面也被爆炸炸到了,送过来的时候就没了,人都烧成一坨黑炭了”。
曲友波听到这里,心里已经一片空白了。他不知道怎么去应对这件麻烦,也不知道怎么去和王胜说话。
这个最在乎过日子,最喜欢用逃避和掩饰来保护自己安生日子的家伙,此时遭遇到了家破人亡的惨剧。
噩运就是这样,一旦出现,躲是躲不开的。
曲友波看着王胜,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心跳。他面前的王胜是一个普通人,而非一个宣传新闻中捏造出来的铁人。王胜不可能此时无所畏惧的说什么“牺牲小家,成全大家”,王胜会哭,王胜会难过,因为这个人是个普通人。
面前的王胜开始平静下来,他的眼神还是一种绝望和无神。但是王胜看到了曲友波和副支队长,王胜挤出一丝苦笑说:“副支队长暂时代替我指挥,让我静静”。
副支队长暂时接替了指挥,他命令第三支队的突击小组和支援小组集中到科研院所附近,做好抢救财产的准备。然后他命令放弃对火灾爆炸地区的救援,改为呼叫增援去应对烧伤的伤员,而对火灾采取外围隔离限制的策略。
一旁的曲友波不知道这个副支队长为什么这么下决定,但是他觉得,镇暴警察的副支队长在这个方面总比自己这个刑警更专业。
曲友波独自一个人走到医院的僻静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地下室。这里有一个通道通向一个远一些的房间,上面写着太平间三个字。
这里并不可怕,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按照恐怖小说的理论,这里来往的“人”应该包含着许多的鬼,然后作者还要由此牵扯到人鬼两世界的边界,或是人间的善恶之类的。
但是曲友波此刻觉得,这里盖着白布躺着的都是和他一样的人,都是善良又可敬的人。他们不是怪物,也不是恐怖的食人魔。他们是这个城市的朋友,是曲友波素未谋面的朋友。
曲友波靠着太平间门口的走廊墙壁坐在地上,周围不时来往的医护人员推着推车。推车上放着遗体推进去,又空着推出来,那些干活的人看着曲友波,见怪不怪的样子。有人安慰了几句,有人递给他一支烟让他去外面抽一下,也有人只是怜悯的看上几眼。
曲友波闭着眼睛,他坐了好久,再次睁开的时候,被王胜的那个可怕的样子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