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放与不放
午后时分，过客咖啡厅。
“喂！”资功羽不满地叫蓝也恒，“你到底怎么啦，最近总是怪怪的。”
距离上周六已经六天了，蓝也恒的脑海中仍时时浮现那天与尹容对话的场景，从小到大，家庭环境将他培养成了一个稳重、自信、有主见，还有少少自负的人，他习惯于掌控一切，这让他认为再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对于尹容，蓝也恒明白自己绝不可能做到仅仅把她当成一个普通朋友来看，这对于他来说太难，他想得到的是一颗来自她的完整的心。事实上，他早开始向这方面努力了，他也丝毫不怀疑自己的魅力，因为他能看出尹容对他也是无法抗拒的。
可是，尹容对他的态度却着实让他感觉不解，那是一种依恋与疏离的矛盾结合体，上周六的事就很能说明这一点，之前还有说有笑的，但那天，她却如陌生人般对他带了些冷淡而疏远的气息。并且，这一周也将过去，她居然没再出现在他的视线中，难道，是自己不小心在什么地方得罪她了？
不对，不对！他是谁？他是被女生称为有贵族气质的蓝也恒耶，哪个女生不以结交到他为荣，而她又是谁？平凡无奇，默默无闻的普通女生而已，偏偏就是她对自己不以为然，他已经很“纡尊降贵”了，她还不知好歹。
但是……如果不是因为尹容的特别，他又怎么会注意和费心接触区区一个她呢！或者她玩的是欲擒故纵的伎俩？但这似乎也说不通，她已经成功获取了他的关注，既然计谋成功，为何又开始疏远他？
看着死党时而紧蹙，时而舒展的眉，资功羽就知道好友没听见他的问话，只得再把声调与音量提高一倍，终于让蓝也恒回魂。
结果，人家第一句话竟是：“你说，尹容究竟是怎样一个女生？”
资功羽一愣，然后，并没有马上回答，反而拿起杯子旁边的小勺，轻轻搅拌杯中的拿铁：“不知道。”
好友的反应使蓝也恒有些扫兴：“你不觉得她很奇怪？”
资功羽瞥蓝也恒一眼，然后饮下一口热气腾腾的咖啡，不答反问：“连着半个月都去必胜客吃宵夜，还傻乎乎地当别人枕头和遮阳伞的你难道就不奇怪？”
蓝也恒摆摆手，有些气急败坏：“不要转移话题！”
资功羽嘴角微微上扬，但这笑容其实很冷，很难想到，素以阳光帅气著称的他，竟然会有如此冷酷的表情：“她不适合你，各个方面都不配。人不但平凡，而且城府颇深，虽然你也不笨，但是，应该还不是她的对手。”联想到一些让他深恶痛绝的往事，资功羽的脸色更加阴沉。
蓝也恒沉默一会，然后有些释然，好友说的话虽然有不合理的地方，但是综合意思却也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们可能真的不适合，在和尹容的交往中，总能感觉她心事重重，对他若即若离，完全不顾及他感受的态度，也让蓝也恒觉得自己像一个不被人尊重的跳梁小丑。而现在她还对他玩起了消失的戏码：“也许你是对的，这段时间我的确浪费了很多不该浪费的时间。”
或许做事真的不能光凭感觉。可能——可能她的确还是有某些与众不同之处，但是，既然自身条件不佳的她不愿真心相待于他，那他也该知趣地放手了，毕竟，他没必要枉自作践自己，颇有女生缘的他不愁找不到一个真正适合自己的女生。虽然现在的轻易放弃让他之前的追求显得有点儿戏，但是蓝也恒可不是普通人，于他而言没有价值的事，在他看到没有前途的未来时，即使已经进行了大部分，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之抛弃那个让他不像自己的她。
思绪既定，蓝也恒轻松的呼出一口气，端起杯子，略朝好友示意了一下，便惬意地抿下一小口纯正的黑咖啡，她对他来说也应该只是一个“过客”吧！
与资功羽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蓝也恒的视线无意飘向窗外，却让他意外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尹容！那个他刚刚已经决定放弃了的女生，那个消失在他的世界六天的女生！
此时，北方的太阳就像很多男人的誓言一般不能信任，明明当空悬挂，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街上狂风呼啸，卷起一地狼藉，路人纷纷将头、手缩入厚重的棉袄内，以期获得更多温暖。就在这样的天气，衣着单薄的尹容却赤手派发厚厚的一叠传单。
几天不见，她好像更瘦了，小小的脸颊早已冻得通红，而那双手，竟已泛出青紫色，显然已经冻了很久，时值寒冬，很多人都不愿伸出手来接那令人厌烦的广告，尹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仍然卖力地发着。蓝也恒的心不争气地揪紧了。
顺着他的目光，资功羽也看到了在街角工作的尹容，他轻笑：“想赚钱想疯了的拼命三郎。”
“贪财的女生！”虽然口中这么答话，但是蓝也恒的目光却一直牢牢锁在那个瘦弱的身影上，没有转移分毫。又一阵狂风吹过，尹容打了一个激灵，这惹得蓝也恒眉头紧皱。
一个冰雪交融，一个暖意盎然；一个地，一个天，窗里窗外，明明离得很近，却恍若两个世界，资功羽没再出声，只是默默地喝着咖啡，静观其变，时间如同静止了一样。
在蓝、资二人的咖啡续到第三杯的时候，尹容的传单才总算派完，双手轻轻搓揉，尹容准备离开，而蓝也恒的心也跟着提起来，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有些懊恼自己的心口不一、优柔寡断，他不禁自问：“这样的女生，值得么？”
岂料，在还没得到答案之前，蓝也恒就见才走没两步的尹容软绵绵地栽倒在街角，没了声息。
……
营养不良，休息不足，加之染上风寒，这便是尹容昏倒的原因。盯着病床上憔悴不堪的她，蓝也恒久久说不出话来.送走医生的资功羽缓步踱回蓝也恒的身旁，凉凉地开口道：“你应该去参加学校运动会的，男子田径冠军非你莫属。”
听出好友的话中不无嘲讽之意，蓝也恒神色微窘。当时，尹容刚晕倒在地，还没等资功羽反应过来，蓝也恒便已冲了出去，抱上尹容就往医院方向奔去，动作自然到令人无暇去注意是否合理，而蓝也恒当时的神色惶恐得如同快要失去人间至宝一般，全然忘了医院离事发地点有段不短的距离，只是紧紧抱住那羸弱的身躯，不管不顾地直往前方冲去。
当时的他脑子竟然只剩一片空白，唯一能记得的就是要救她，这个让他一反常态，牵肠挂肚的平凡女生。而他也终于认命地承认，怀中的女孩早已用摧枯拉朽的速度侵占了他的心房。
幸而旁观者清，资功羽适时让蓝也恒想起现代社会有一种叫“出租车”的交通工具，这才及时将尹容送到医院。
看着蓝也恒失魂落魄的鬼样子，资功羽心里清楚好友是彻底陷进去了，招呼一声好友，资功羽叹口气：“既然现在没事了，那我先走一步！”
蓝也恒没有应声，此刻，他的眼、心里只有她。
与此同时，尹容在梦中又回到了十三岁那年的冬夜，这次她没有沉默，她大声哭喊着“爸爸”，可是，男人依旧没有停下离去的脚步。在尹容还没有从失去父亲的痛苦中恢复过来时，场景一下子又转换到外婆的病房，几天的时间里，外婆变得更加虚弱，她的病恶化得很快，现在外婆的面容已经形同枯槁。受不了胃痛的折磨，外婆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这一声声的哀叫就像一颗颗细而绵长的针，扎得尹容遍体鳞伤。
突然，一方白布缓缓盖过外婆的面容，然后，整个世界只剩下噬人的黑。一阵哭声传入耳中，尹容听出那是妈妈的声音。
……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她还没有好好孝敬外婆，为什么外婆就不肯多等她一下，为什么，为什么？
“尹容，尹容！醒醒！”被尹容张皇的哭叫声惊动的蓝也恒心急地摇着尹容，想把她从噩梦中救出，她到底遭遇了什么？
终于，尹容在蓝也恒的呼唤下渐渐醒转过来。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写满关切的帅气脸庞，在自己快要沉沦于黑暗之时，拉她一把的是他吧。
“这是哪里？”刚才的声嘶力竭使她的嗓音有些沙哑。
“X医院。”看着慢慢清醒的尹容，蓝也恒微微放下心来。想起刚才的紧张莫名，他有些无力，因为这个倔强的女孩儿，他越来越不像从前的他了。
但是想起上周六尹容的疏离，蓝也恒很小气的不愿那么就原谅尹容，所以他告诉自己，之所以送她来医院，完全是出于校友之谊，如此这般催眠自己后，蓝也恒总算恢复了些成熟稳重的模样。
X医院？！不就是外婆所住的医院！尹容不由得想起刚才的梦，一时悲不自禁，哭出声来。
不曾见过这样的她，蓝也恒有些手足无措，但同时，他也确信最近尹容铁定是遇上了什么事，才会忍受不住在他这个尚算“外人”的校友面前痛哭流涕。这样想着，再看她哭得那样的悲痛欲绝，他不由得升起怜惜之心。什么拿乔，什么耍帅，现在统统丢到一边，他只想安抚她失控的情绪。
缓缓走近她，蓝也恒轻轻将她揽过来抱在怀中，然后用手温柔地拍抚她的脊背。
此时，所有的语言都属多余，只要她紧紧靠着他，全心相信他、依赖他，而他则用心呵护她，真心爱护她，这便足够。
其实，爱情的滋生从来就不是一件复杂的事，往往仅需一件事或不经意的一个眼神，就能促成。
夕阳的余晖从窗外静静洒进来，为相拥的男女镀上一层美仑美奂的色彩，这一幕美不胜收。当日头终于消失于天的另一端，尹容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
有多久没有如此痛快淋漓的哭过了？眼前这个男生的拥抱，有力而温暖，让她寻回了久违的安全感和依赖感，这才使她哭得那么肆无忌惮吧。
她好想从此以后都放任自己一直这么安心地去感受他的呵护，但这不可能！完全清醒后的尹容想起自己的责任，或许……还有一些别的原因，所以即使心有不舍，她仍然硬声说道：“今天真是谢谢你，耽误你宝贵的时间，请原谅。”
蓝也恒一愣，随即那种很深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他不喜欢对他那么过分礼貌的她，因为这只能说明她还没有真正将他和其他人区别开来，但他怎么能忘了，这才是她啊，就算刚才有多么无助，多么需要别人的保护，一开口，她又变回了对人冷淡疏远的尹容。即使是他，也没有参与她心事的特权，这才是最让他不能接受的地方，他以为，自己之前的行为已经将他的意思表达得很明显了，他可不是疯子，不会平白无故对一个只是和自己同校的女生呵护备至。可是，尹容却只是缩在自己的世界，不给他一个机会。这样一个将自己的心牢牢上锁的女生，了解她太累，她对他的态度让他心寒彻骨，他真觉得自己像极了自己平时最不屑的小丑。或许在尹容的心中，他蓝也恒还是一个情场浪手，以随意逗弄女生为乐，或许她还认为他……
或许，大概，也许，可能……这就是二人的相处模式。
蓝也恒再不愿与她玩猜心游戏，就算刚才的心跳因为和她的拥抱而再一次加速，他也不想再玩下去了。
男女之间的关系，不是说一味追逐就是情趣，那是需要彼此之间都有情感作为前提的，一直单方面的付出不叫爱，如果非要说是，那也不过是一种不平等的爱，没有谁真的愿意做这样的人一辈子。蓝也恒自诩不是圣人，既然决定了二人再也没有发展下去的必要，为防今后可能出现的问题、蓝也恒自动把尹容归为连朋友都不是的“校友”一类，也正因如此，蓝也恒完全找回了以往沉稳的风度，他以学生会会长的口吻很公式化的安慰尹容道：“不要想太多，你安心休息，保重身体。”
尹容轻轻点头，因为心绪不佳，她没察觉到其中的异样，因而也没再开口。而蓝也恒却觉得以现在“校友”的立场不需再做出进一步关心的举动，便打算和她告别，告别现在，也告别将来……
“快点，快点！”
“赶紧通知主任！”一阵喧哗嘈杂伴着床轮急速滚动的声音，来了——又去了。
等环境再度安静的时候，蓝也恒终于开了口：“尹容同学，既然你没事，那我想先走一步，一会儿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尹容——同学？！客气的称谓让尹容突然回过神来正视这让她有些感觉异样的称呼，她觉察到自己的心恍若空了一大个洞，凉风嗖嗖地往里灌。原来他们只是“同学”！这个认知来得似乎晚了些呢，晚到她发现自己居然只因为他的一个称谓而在乎不已时，晚到她发现自己的心痛竟然因为他的抚慰而奇异的缓解时，晚到她发现自己好像不能再否认自己已经为他心动了的时候才看清这个残酷的事实：他们只是“同学”而已。
原来，自己终究和妈妈一样，是不受丘比特眷顾的人，爱情对她而言，果然是一件碰不得的奢侈品！但是，他们似乎也不曾是恋人，那么——她只能说爱情曾经与她擦肩而过了，何其可悲！
尹容淡淡地笑了，这笑容是那么凄美，那么心酸，那么无可奈何。忍住心疼的感觉，尹容告诉自己，要配合好他，将这出泡沫般的童话剧完美落幕，既然当初两人是因为工作认识，那么，也让她用公事化的称谓结束所有一切虚渺的幻想吧：“既然‘会长’有事要忙，那就赶紧走吧，再次对你的帮助表示感谢，谢谢！”
尹容受伤的笑容刺痛了蓝也恒的眼睛，他发现自己不喜欢看她这样的笑，既然她也有不舍，那为何还要对他这样疏离，什么事情都不告诉他呢？难道他还不值得她的信任与依赖？不过算了，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他已经没有热情再去追究这一切。
都结束了！
……
走出病房，蓝也恒本该轻松的心情异常沉重，好像弄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他太专注于沉思，以至于几乎同迎面跑来的娇小身影撞个满怀，两人站定后，彼此正想向对方道歉，却惊讶的发现——
“会长？！”
“白芷？！”
料想是资功羽通知白芷的，虽然有些小小的不满她的姗姗来迟，但尹容有她的照顾，想来应该没有问题，因此他也就放下心来：“进去吧，尹容就在里面，你要劝她多补充营养，多休息，别要财不要命，否则，还会昏倒的。”
虽然已经决定要放开她，关心的话还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白芷张大美目：“你说——你说小容昏倒了，就在里面？”白芷很没形象的用手指向旁边的病房，蓝也恒感觉蹊跷：“怎么，你不知道？不过放心，她现在已经清醒了——”
不等蓝也恒把话说完，白芷便冲进了病房，感觉有些不对劲儿的蓝也恒下意识地跟进房内，却只来得及听见一句话：“小容，快跟我走，刚才外婆病情突然加重，现正在手术室里抢救，阿姨一人守在手术室外呢！”
尹容手中的水杯不小心摔下地面，跌得粉碎，正如她的世界一般，瞬间支离破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