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零一九年
三月五日
天气:小雨转多云。
“今天还是在下雨,过年以来的雨好像就没停过。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邻桌的老师们都在抱怨这连续不停的雨势,这些不知道满足的人啊,家乡的老百姓要是能看到这样的雨,不知道会多么高兴呢。
说来已经十年没有回去过了。
明天,就是那个日子了吧。
看着面前这个留着短发的女孩,我又一次,这世界上为什么会存在着这么大的不公平呢。
金陵大学成人再教育计划,只要交够大团结,就能进入到这个无数人拼死拼活却无法踏足的顶级学府。还记得大姐曾跟我说过,她很想上大学。那时什么都不懂的我问只上到五年级的大姐大学是什么,大姐只是羞赧地一笑。
现在想来,大学在她的心里应该是个没有任何烦恼的乌托邦吧。
面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就在这个幸福的乌托邦里。
作为她的老师,我对她的档案一清二楚,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就读于中部某地区最好的学校,初中高中都有着处分撤销的记录。至于高考成绩,是惨不忍睹。
幸运的是她有一对财力突出且爱女如命的父母,在父母的努力下,她成了一名光荣的大学生。
光看她的档案,我并不认为她能在金陵大学里拿到毕业证,即使再教育计划的学生毕业要求相对来说简单很多。
但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滑稽,这个女生像是换了个脑子一样,学习变得认真了起来,成绩突飞猛进不说,在各种社团活动里也是风头尽出。
我有点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她不应该在这所大学里出现的啊,她不应该成绩好的啊,她不应该拿到毕业证的啊。
她有一个富裕的家庭了,有爱她的父母了,这还不够吗,老天为什么还要给她更多呢?
这些多余的东西,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大姐羞赧的笑容又在我面前浮现,那张蜡黄的脸上还带着没有完全消去的红肿手印。
我知道了,她是从我大姐身上夺走了好运,还有我的母亲,还有二姐,还有三姐,还有四姐。
她们在天上,看到老天犯下的这个错误,大概是会嫉妒的。
那就让我来纠正这个错误吧。”
······
“小丫头片子说爱上了我,还要让我等她,真是莫名其妙啊,这个女孩子是我班上的学生吧,对,叫朱青。
现在的小年轻真是挺奇怪啊,尤其是这个再教育计划班里的学生,回去得记得多看一眼她的档案。”
······
是的,这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虽然这是具没有温度的尸体,但对于三十多年来连异性手都没碰过的我来说也是很大的诱惑力。我忍不住去摸了摸那一对柔软,又像是触了电飞快地缩回手,闭上眼睛仔细回想起照着书上自学的人体结构和解剖学,还有母亲和姐姐们的喜好。
母亲爱吃猪头肉,大姐喜欢吃猪蹄,二姐喜欢五花肉,三姐喜欢喝骨头汤,最小的四姐在家乡算是个另类,不爱吃肥膘肉爱吃瘦肉。
‘全身骨头虽难记,抓住要点就容易;头颅躯干加四肢,二百零六分开记。
脑面颅骨二十三,躯干总共五十一;四肢一百二十六,全身骨头基本齐。
还有六块体积小,藏在中耳鼓室里。’···”
······
“我很想直截了当地跟朱青说不可能,但每次想开口的时候又自己把话咽了回去。我也能猜到,就算说了,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也会用例如‘你怎么知道以后你就不可能喜欢上我呢’、‘我们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问题’等诡辩来堵住我。
朱青是班干部,理所当然地很勤快地来找我,班上的同学们也没有起疑心的,毕竟老师和学生,都是遥远的小说里的情节罢了。
慢慢地,我习惯了和朱青独处的时间;又慢慢地,我不忍让朱青和我独处更多的时间。”
······
“‘大姐想上大学。’
我踩着清晨的薄雾,把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扔进了学校图书馆门口的大垃圾桶;
‘二姐喜欢赶集。’
我穿着洗到发白的工装,佝偻着身子把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扔进了新街口最中心的一个垃圾袋里。
‘三姐喜欢游泳。’
我站在无人的角落,把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扔进了玄武湖中。
‘母亲和四姐喜欢在山上看远处的风景。’
我站在龙王山上,和家乡光秃秃的黄土峰不同,茂密的树丛完全遮挡了视线,我根本看不到远方。
看着头顶上的太阳,我把那张将永远年轻的面庞对准了西北方向。
母亲和姐姐们会很高兴的吧。”
······
无数个碎片构成了我这个长达十几个小时的梦境,在这段扭曲的空间里,我好像变成了傅山,却又像是个电影院里包场的观众,在一片漆黑中看着画面,听着傅山的旁白。
我没有听过傅山的声音,他只是对我笑了一下,这个声音很像紧爷赵忠祥,我不确定梦里出现这样的声音是因为我吃了傅山的脑子自动加载出来他的原音,还是因为紧爷的声音对于我来说太印象深刻了。
但这一点也不重要。
在金陵上学,或是工作生活过的人都听说过上世纪一起残忍至极的碎尸案,受限于那个年代技术手段的落后,凶手一直没能找到。这个悬案也曾一度在网络上引起过范围极广的讨论,无数个推理版本给这起悬案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神秘色彩。
我也看过几乎所有版本的推理,但当时的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未来的某一天我会竟然会得知这个无数人都想知道的真相。
醒来已经是小雨淅沥的傍晚了,睁开眼的瞬间我就从床上弹了起来,呆呆地坐了好久。冗长梦境的很多地方已经模糊,例如傅山是怎么营造出完美的不在场证据的,又是怎么在案发后警方的调查中全身而退的。这些十分清晰的片段有可能是存储在傅山被我吃掉的那部分脑子里,也有可能是这位身世凄惨又变态的老帅哥记忆中最深刻的部分。
我感觉自己很饿,但是我却不敢出门,因为我对这场碎尸案并没有产生任何抵触的心理,或者说我对傅山的作案动机并没有感到任何的不妥,这代表着,傅山的思维模式、性格习惯仍然在我的身体里运行着。
他对于生命是漠视的,在傅山的指导下,我出门之后有极大的可能会不留痕迹地猎杀捕食一条鲜活的无辜的生命,这是我没有办法接受的。
吃了冰柜里的一点冷冻生肉,饥饿的感觉稍稍有些缓解。
磕磕绊绊地打字到现在,我依然能感觉到傅山还在我的身体里面,不知道这种状态到底什么时候能彻底消除,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我突然有点恐慌,这种恐慌是变成丧尸以后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过完”傅山的一生后,我发现这位老帅哥并没有把自己当个人。
他很聪明,做每一件事都很认真,不论是收入还是地位都稳步向上,在旁人看来就是个人生赢家。但是自从母亲和姐姐们惨死后,他拒绝任何的情感进入自己的内心,他没有喜欢的东西,没有爱吃的食物,没有能让他发自内心感到高兴的事情。
只有在面对朱青尸体的时候,傅山有过快感和欣慰,虽然其中夹杂着那么一点点他不愿意承认的痛苦。
傅山是一具行尸走肉,我的恐慌正是害怕傅山的性格思维会侵蚀我,让我也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不过···我已经是一只丧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