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我低低说了一声,执上南寻,走进孟府。
很是寂静,静得只能听见风声。
大堂的门大大敞开,但却是一个人也不见,我慢慢走进屋里,走到桌面。
俄而一阵风迎面而来,空气中是淡淡的有些奇怪的味道,霎时间天地迷乱。
“暗。”我低声道。
我踏进了八卦阵,四周立起黄符,原本这些对我没什么用,我正欲执剑破开,便见那黄符后走来一人。
容貌怡然,很是清秀。
额间一朵血色牡丹,开的绚烂。
他冷冷的看着我,“别来无恙啊,墙头姐姐。”
我端坐在木桌旁,看着那个当年一脸稚气,如今却已是眉清目秀的男子。
九年,非快非慢,刚巧足够让他长大,懂事,复仇。
“你不解释吗?”许是寂静太久,他有些不耐烦道。“哦,还是你是哑巴?”
我一动不动的盯着他,我看见大脑里冒出来两个字,我顺口道:“涣儿。”
他扬手掀翻了木桌,甩袖离去。
“涣儿。”我反复在牙齿间辗转了这个词。
真好听的两个字,比青衣好听,比南寻好听。
第二天涣儿将我从木盒里放出来,他问:“你不过是个人?为何……”
他还没说完,见我在阳光下“滋啦啦”冒烟。
他一时间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往我身上贴了一道符。
但没用,符纸燃尽,我仍然在冒烟,露在阳光下的皮肤烧起了一个个水泡。
他赶紧将门窗都关起来,又落下帘子,抱了许多东西挡住光。
然后在黑暗中,站得远远的,静静地看着我。
“为什么?你明明是个人。”他问道。
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他,我身上有一种毒,是不能见光的。
“莫要再唤我涣儿了,我叫周陌涣,记住。”
彼时我正盘着腿坐在地上看他吃饭。
他问我,“你饿吗?”
我摇摇头,我饿的话,喝血吃心比较适合我。
吃完饭他出门了,回来时给我带了一袭黄色的衣衫。
他说:“换上这个,女子怎么常年一身青衣的……对了,你叫什么?”
“涣儿。”我认真看着他。
他几近崩溃道:“周陌涣,我叫周陌涣!”
我往后退几步道:“青衣。”
“青衣不好。”他递衣服给我,说:“这个比较适合你。”
我指着自己道:“青衣,好,我,青衣。”
说完我猛喘几口气,我大抵从来没一次性说过这么多的话。
“你的意思是?”他有些疑惑道:“你的名字叫青衣?”
我点点头。
“好的,青衣。”他一脸无奈,“你是青衣,我是周陌涣。”
“来,跟我念,周陌涣。”
“周……”我艰难开口道。
“周陌涣。”
“周……”
“陌涣。”
“陌涣。”
“嗯。”他满意的点点头,说:“连起来,说一遍。”
“周……”我绞尽脑汁,“周……陌……涣。”
“对的,青衣真聪明。”他摸了摸我的头,将手中的衣物递给我,“青衣去换上这个。”
我东扯扯西拉拉,还是被这衣物磨得难受。
“不舒服?”周陌涣问道。
我点点头。
“挨着!”他大声吼道。
我低头拉着衣袖,没有说话。
他突然走过来,弯下腰看着我:“那一身青衣一点都不好看,不适合女子穿,明白吗?”
夏雨不来,四月的荷塘不绿。
周陌涣试了很多符纸,终于能让我行走在太阳底下。
我开始吃他吃的东西,躺在床上而不是地上睡觉。
在鸡鸣时起床,在阳光消散时入睡。
我还会煮粥,会很是自然唤他:“周陌涣。”
周陌涣的玉掉了,他找了许久,没找到,他惆怅了许久,很长一段时日都没有出门。
我依旧喜欢坐在墙头,看落日,看墙下路过的人。
那天和往常一般,周陌涣出门替人捉妖去了。
他是六阶天师,等级不低,因而总有很多人花大价钱请他。
那天我还坐在墙头,那时候已经是满目的绿色了。
周陌涣将南寻用结界封住了,连同我一起,关在这屋子一里以内。
我看向天边渐渐淡去的云霞,才想起已经很久没见魔尊了。
“哈哈,肯定值不少钱。”
天色暗下,墙角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
我低头看去,见一个贼头贼脑的人。
他弯在墙角,自袖间倒出许多的东西。
有笔,有砚台,有碎银……还有,一块玉。
正是周陌涣心心念念的那一块。
周陌涣说,不认识的人不能说话。
“红!”我喊道,然后跳下去,我忘了我没有南寻了,也忘了这墙头有点高。
“这从哪儿来的小丫头?”那人见我从天而降吓了一跳,下意识便狠狠朝我踢了一脚。
我刚抓住那块玉,便感觉后背被人踢了一下。
这身体过于瘦弱,竟然直直给踢到身后的湖中。
我水性极差,而且很怕水。
一时间挣扎都忘了,看着那块玉,渐渐闭了眼。
恍惚间有人将我从湖中捞出。
那人的声音像是从梦里传来一般,他说:“小丑鱼,怎么还溺水了?”
看来果然是一个梦了。
“残殉。”我在梦里扬手抓了一把,却什么都没抓到。
睁眼看到的人是周陌涣。
“都说过好好待在家里!”他怒道。
“涣儿。”我爬起来靠着墙,胸腔里大概是灌了水,有些冷。
“周陌涣,我是周陌涣!当年那个傻孩子涣儿已经死在你的掌下了!现在活着的是周陌涣,是应该杀了你为爹娘报仇的周陌涣!不是那个傻子一样将杀我全家的仇人当做姐姐的涣儿……”
我没看他,自怀中掏出那块玉放到他面前,起身扶着墙蹒跚离开。
我不想吃饭了,也不想好好睡觉,我总趴在周陌涣的窗口……
看我的南寻剑,它感应到我来了,发出淡淡的光。
但是它被结界困着,挣扎几下又放弃了。
我坐在墙头数着时间,我一道一道刻在墙上的划痕,是我离开魔界的时间。
那天救我的是魔尊,他身上的味道很特别,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认得出。
可我不知道,小丑鱼是什么东西。
“青衣,过来。”
我不记得是多久之后,周陌涣好像是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个我,难得心情不错的叫我。
他坐在书桌旁,拿着笔,朝我挥挥手。
他教我写“青衣”两字,一遍又一遍。
他念:“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说这是夫妻之间互定终身,白头偕老的诗。
他说,夫妻之间,男子唤夫君,女子唤娘子。
时隔今日,我才知道那夜卖灯女子说的“你家娘子”是何意思。
我猜,魔尊大概也不懂人间这些很复杂的东西。
这么一想,我又想到我埋下的那个花灯了。
“青衣,莫要走神。现在我再教你两字,想着何字啊?”周陌涣问道。
“残殉。”我低低道。
周陌涣说,想要什么要去借,要说谢谢。
魔尊说,想要什么就要自己去得到,没人会永远伴在我身旁。
周陌涣说,要学会与人交流,学会和人交谈。
魔尊说,没必要学太多,只要学会一个人,学会活着就好。
周陌涣说,要记得每个人每件事。
魔尊说,不要学会记忆,记得太多便会有太多烦恼牵挂。
我不知道谁说的是对的,我只知道,在我说出这两个字之后,周陌涣甩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