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后,慕容枫并未小憩,而是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回京,她正在打包自己房中的东西,便看到浅雪已经匆匆的走到了她的房中。
浅雪看上去有几分怒色,她那般淡然的面容上,很难得有这样的表情,她到了慕容枫的房中,看到慕容枫的房中有两个小丫鬟,她便说道:“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和王妃娘娘说。”
“是。”两个丫鬟对着浅雪行了个礼,然后走了出去。
浅雪看到她们出去,她便关上了房门,面上仍旧有些怒气未消。
“浅雪姑姑这是生了谁的气?”慕容枫瞧着浅雪的样子,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打趣的说了句。
浅雪走到慕容枫面前,面色含怒:“自然是你,旁人还不值得让我为之生气。”
“哦?”慕容枫笑了笑,放下手中的东西,“我怎么气到你了?”
“我今天终于知道你为何要让西北军攻打荆州,为端豫王争夺地盘是一个原因,却还有另一个原因,是你要支开晋王,让他别回京城。”
“诶?”慕容枫咂了咂嘴,摇摇头,“苏泓要出征可不是我撺掇的,这是圣旨,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若是没有荆州的事,皇上岂会让他领兵征战?这是你的意思,你根本就不想让苏泓回京。”
慕容枫看着浅雪,面上依旧挂着笑脸,这次却没有否认。
没有否认,便是承认。
“所以你要一个人回京?”
慕容枫摇摇头:“可不是我一个人,还有十五万兵马。”
浅雪怒不可遏:“慕容枫,你要干什么,皇上要处罚苏烨,你不让苏烨进京就罢了,如今你也不让苏泓回京,那我问你,放走苏烨这罪责谁来承担?你么?你承担的起吗?”
浅雪大抵是真的生了气,却也不顾什么规矩,直呼这些主子的名字。
慕容枫倒也不在意,她收住了笑容,面色沉了沉:“浅雪,你听我说,如今苏烨进不了京城,皇上必然会将所有罪责都怪在苏泓的头上,他是当朝的镇国将军,皇上若是以此为借口,必定会收了他的军权,他若是没了军权,性命堪忧。而我不一样,我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况且我姐姐是皇上最爱的女人,有我姐姐在,我最多也不过就是在掖庭局关几天罢了,倒也没有什么。倘若有一日苏烨真的反了朝廷,那我姐姐必然认为我是个可用之人,若是如此,她便更不会任由我出事。所以,我、苏烨、苏泓,我是最安全的一个人。”
“强词夺理。”浅雪说了声。
声音之中虽然还是气愤,可已经有了些许无奈,事情已经如此,她也没有别的法子,她才说了句:“你这番想法,实在太过理想化,慕容榛不是一个善人,皇上也不是,那个深宫中,有太多的人等着你出错,你们慕容家倒了,你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贵家小姐了,你们慕容家宿敌太多,你爹慕容德的宿敌太多,便是你慕容枫,也有宿敌,如今你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浅雪说的那条路,便是让慕容枫现在回到苏烨的身边,从此远离朝廷。
慕容枫慢慢摇头:“是,我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可我不会走。”
眼神之中,很是坚定。
浅雪叹了口气,慕容枫便是这样的性子,做出的决定绝不容许任何人更改。
可浅雪仍旧有些不甘心,她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肯跟着王爷一起走?你对他的心意我都看在眼中,你十八岁,遇到了一个你喜欢也喜欢你的人,这是多么幸运的事,你为何不珍惜,我不是你,根本揣测不到你的心思,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如今有一条捷径摆在你面前,你为何不走,难道只是因为小郡主吗?”
“浅雪,你不知我在想什么吗?那好,我今日不妨跟你说说,我娘是我爹的结发妻子,我和我姐姐是嫡女,除此之外,我爹还有五个妾侍,庶子庶女近二十个,虽然平日帮不上慕容家什么忙,但总算都在慕容家的庇佑之下,如今慕容家倒了,我那些哥姐怎么办?会流放,会杀头?我从不觉得我有多少能耐,可我想着,若还有一丝希望帮助慕容家,我愿意尽我所能帮助他们,此后朝廷上没了我爹,可不能没了我慕容家,况且我娘还在京城中,我从不曾觉得我对她尽过孝道,如今让她一人在寺中,我心中委实不安。”
“你想以你一人之力力挽狂澜?”
“我无法力挽狂澜,也无法扭转朝堂的局势,我只是不想坐以待毙。”
浅雪摇摇头,然后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慕容家果真是拖累了你。”
“许是我要拖累你了。”慕容枫笑了笑。
“对了,西北军有十万兵,晋王只有五万兵,若是晋王败了,皇上不是仍旧要处罚晋王么?”
“此战不管谁胜,怕没个三五月都是不成的,皇上不放心苏泓带兵在外面那么久,况且你难道忘记了一个人么?”
浅雪一怔,随即点点头。
邹陵,她不该忘记的。
如今这纷争的天下中,邹陵是如今最大的叛军,他绝不会眼看着苏泓或是西北军的壮大,他必然会干涉其中,让这两方都不独大。
制衡,是最好的方法。
窗外,草木已成枯朽,天色渐寒,已是东风凋敝。
秋去冬来,竟悄无声息的又过了一年……
回到京城,已经是五天以后。
慕容枫并没有按照原来的路线回京,而是先到了仁安寺。
慕容枫说,她想去寺中见她母亲一面。
浅雪怔了怔,随即问道,“慕容夫人肯见你么?”
慕容枫淡淡一笑:“我爹造反,慕容家被抄的事情,如今已是京城中最大的事,我娘就算在寺中消息不灵通,这个事情,想必也是听了的,如今咱们不妨看看,若我娘心中还有我爹,那她总还是关心我爹的性命,若我爹在我娘心中无干轻重,那便罢了,从此后我也死心了,我娘果真是断了七情六欲的。”
浅雪轻摇摇头:“你们慕容家,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我不正常么?”
“不。”
慕容枫转眸笑:“可起码我会笑,你浅雪姑姑连笑都不会。”
浅雪一怔,随即将头一偏:“我可没说过我正常。”
撩开车帘,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幻,山上气候有些湿冷,云雾久久不散,苍松翠绿过眼,马车颠簸的更是厉害,此刻马车稳稳停下,车夫道了声:“娘娘,已到了仁安寺。”
“有劳。”
慕容枫说完,便走下了马车,浅雪跟着走下了车,抬头看去,眼前正是那座仁安寺,仁安寺并不是一个大的寺庙,寺庙隐藏在山间云雾之中,却也是个清净之处,慕容枫还未走进,便已经闻到了扑鼻的香火气息。
她将一干随从留在了山下,她只带着浅雪,两个人走进了寺庙之中。
如今时辰尚早,并没有多少善男信女在此上香,梵音低沉,其中夹杂着木鱼敲击的声音,两个人还未走进正殿,早有一个穿僧衣带僧帽的女尼走了出来,慕容枫对她浅浅一拜,她便问道:“两位施主来此何干?”
浅雪走上几步道了声:“我主慕容枫,知慕容夫人在此清修,无意打扰,只是多日未见,心中早有思母之情,请师姐引荐。”
那女尼淡然点头:“原是端豫王妃,倒是贫尼唐突了,此处没有慕容夫人,来此修行的都是除断根念的,娘娘相见的便是贫尼师妹静娴,她在房中打坐,贫尼可为娘娘引荐,至于见或不见,那都是你们之事。”
“多谢大师。”
慕容枫说完这话,便又对着那女尼行了个礼,女尼依礼回了,然后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这才朝着偏院走去,慕容枫看了一眼浅雪,两个人便跟在了她的身后。
后院一排排此处尽是整齐的房屋,慕容枫踩着石阶走过小院,那女尼在一间房门口停了下来,她道了声:“这便是静娴的寮房,娘娘请便。”
“多谢。”
慕容枫回了句,那女尼微微点头,便朝着来路走去,慕容枫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便走上几步,站在那寮房钱,此处看去很是简陋,慕容枫只觉得心“砰砰”跳个不停,手指也跟着有些颤抖,她便轻叩了叩门。
“是谁?”
房中有声音传出,声音很是柔和,慕容枫听着那声音,只觉得熟悉无比,她只觉得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竟不知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哑声说了句:“娘,是我,枫儿。”
里面久久的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出了声音:“是枫儿,进来吧。”
慕容枫看了一眼浅雪,浅雪微微点头,慕容枫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浅雪站在门口,不曾进去。
慕容枫刚刚走进,便看到于氏穿着一件整齐的僧衣,头戴僧帽,面色看去蜡黄,更显憔悴,整张面容不知清瘦了多少。
慕容枫只觉得心中一揪,便跪在了于氏面前,向她使劲的磕了三个头。
于氏柔和的俯身将她扶起道:“王妃娘娘切莫自降了身份,你是王妃我是庶人,你不可拜我。”
慕容枫想要说话,可喉间早已哽咽不已,她低声道:“娘,你终于肯见我了。”
“我清修已久,早已摒弃世俗之事,见或不见,却也没有那般重要了。”
慕容枫看去,那房间最是普通不过,只有一张简单土炕,一张长桌,桌上供奉着佛祖,香火弥漫。
炕上叠着整齐的麻被,被子看去粗糙无比,慕容枫低低的问:“娘,我托人带来的蚕被,您不曾使用么?”
“凡俗之物,早已我无关,既是要清修,何必还要什么身外之物。”
慕容枫微微点头,虽是于氏如此说,她仍旧相信,于氏心中,绝不可能忘掉和慕容德的种种。
若非于氏想知道慕容德的生死,今日,她不该见慕容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