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昱飞回到宋宅的时候，客厅墙脚的时钟正好敲响了第十二下。
只住了两个人的大房子每逢深夜总是幽静而暗沉。宋连城不喜欢多余的人在屋里，也就极少有父子以外的人踏入这片禁地。
今夜同样没有听见留声机转动的声音。二楼宋连城的卧室微微透出些光亮，想必回来的时间比他们预料的都要早。
宋昱飞轻手轻脚地爬上楼梯，不出他所料，宋连城鼻梁上挂了一副牵着线的老花镜，正在细细地眯眼看手里一张不知何时所写，边页早已泛黄的信。
失去了满腹心计的宋连城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一个面容较为憔悴的中年人。哪怕年纪并不沉重，宋昱飞眼中的他却已是一副老态龙钟之感。
大概又沉湎与过去那些风花雪月之事了，宋昱飞想道。确实只有被过往的旧事所围困，才能愈发显出一个人年老的痕迹，无论生理或者心理。
“你回来了？”
宋连城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的独子，光看面容就知道今晚对他所交代的事被完成得很圆满。他欣慰一笑，向他招招手道：“昱飞，你过来，过来。”
宋昱飞在他身旁蹲下，目光一角瞥了那封信一眼。这一眼让他有些惊讶……这些年能够让宋连城卸下防备的只有与裴沛有关的旧物罢了，宋昱飞万万没想到，这封信竟是由他的母亲所写。
宋昱飞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看自己母亲写的信。
他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没多久和其他男人私奔了，这在当时的社会里简直是一件万人唾弃的大事。可在他的印象里，宋连城却从未在他面前诋毁过她，甚至宋昱飞都没从他身上感受到多少怨恨。
因为不过是一桩由父母的媒妁之言促成的婚姻罢了。在后来宋连城对裴沛长达二十年的执念里，宋昱飞更加坚信了这一点。
宋昱飞把手中的信递给他看。通篇的长论宋昱飞没有兴趣，反正围绕着中心的都是对抛弃他们父子的歉意。
只不过是一封道歉信。
“这是你母亲临走前留给我的。”宋连城说道，“她还真是狠心啊，不声不吭地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连抱一抱自己刚出生的儿子的心情都没有，就这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暖洋洋的笑意。宋昱飞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只得扯着嘴角附和着笑。
“你看，就连像你母亲那样的人，都有一个像模像样给我道歉的机会。”宋昱飞异常倦怠捂住双眼，“可我连提笔的机会，都没人肯给我。”
“那你为什么不去向裴姨解释呢？”宋昱飞说道，此刻他还不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到底做过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那么多年都过去了，不过只是一句话的问题而已……”
他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多么的伪善，这个伪善的男人自然也不能给出让他满意的答案。
宋连城当然不能亲口对他说出，因为亘在这句话之间的，是数条无辜的人命。
“那个时候还是太贪心了。昱飞，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终究是我对不起你。”
宋昱飞的目光暗沉了下去，想来顽固的心结也不能在一夕之间解开，他只是笑了笑，说道：“反正都过了那么久的日子，当初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今晚你和那个女孩儿见面，事情都谈妥了吗？”
“裴瑟似乎和她之间说好了什么协议，所以才那么轻易地让我们拿她当软肋。”宋昱飞说道，“这样看来，那个女人在他心里也没那么重要，他们之间完全是因为是利益关系罢了。”
“那个叫裴泠的，知道我们的太多的事情了。”宋连城眼底闪过无限疲惫，“如果她没有和我们合作的意向，这样的人是万万不能留着的。但她又偏偏是沛沛的养女……”
“就因为这层关系，你才想着要把她纳入我们的阵营？”
“毕竟是能最终掌握裴氏大权的人啊。”宋连城又恢复了本性，眼睛如狐狸般眯起，“你打听清楚，她想要到底是什么了吗？”
“能够自由主宰他人的权利吧，她是个非常有野心的女人。”宋昱飞皱着眉说道，“况且她对裴氏的渴望，不比裴家兄弟少。哪怕她真的与我们合作，恐怕也不是那么好控制。”
“要是她自己有本事，就不会依附于裴瑟，而是自己动手去抢了。”宋连城说道，“到底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能翻出多大的天来？”
宋昱飞有些不赞同，“您没有亲自和她接触过，今晚我和她谈话时，她没有被我开始的示弱所打动，显然也是个冷心冷情的人。”
“要是裴钰看见他家的几个孩子都变成了如今这样，也不知道在黄泉下是哀叹还是欣慰呢。”宋连城有些倦怠地说道，“如今这批货的问题倒是解决了，怎么和裴瑟划清界限倒是成了一个新的问题。”
“您和顾董决定，以后都不准备和他合作了吗？”宋昱飞问道。
“目前看来，他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庇护，可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宋连城说道，“要是不想办法解决掉他……我们的弱点被握在一个和我们有仇的人手上，终究让人不放心啊。”
宋昱飞有些不忍。
“裴泠到底和我们没有直接的仇恨。”宋连城细细盘算道，“虽说她也许是当年裴钰那个秘书的女儿……但真实的身份很值得怀疑啊。”
“顾远然一直把她认作林振阳的女儿，”宋昱飞说道，“但裴家一直觉得是林振阳掩盖了裴钰夫妇被害的真相，断不可能收养他的女儿，还如此抚养和照顾。”
“况且方慕柏要杀人，从来没有失手过。”宋连城慢条斯理道，“那么裴泠不可能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了……这个女人的身份，没想到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当初还轻看了她，如今却也成为不得不让我们深思熟虑的对象了。”
宋昱飞呼出一口气。
“裴泠，你到底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