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大头车稳稳的停下，秀盛彻底凌乱了。我的天哪！这，这就是北厂？这就是所谓的在县城上班？
放眼望去，厂区面积倒是不小，红砖砌起的围墙，将上万平米的厂子围了起来。远处围墙边，一溜高高的厂房。院子中间，坐落着一排房子，大约三十几间，似乎是办公区。其余的地方全被荒草遮掩了。
更加意外的是，这北厂可真北。离县城十几公里，四周荒凉的土地上，稀稀拉拉的座落着五六家工厂。
这是县政府响应号召，赶着新时代的大潮流，将城北一大片土地划为开发区。招商引资的力度又不够，并没吸引多少投资的。只将原本阻碍了县城扩张的面粉厂、服装厂、酒厂迁了出来，吸引了几家新兴的公司，过来办了几个厂子，其中就包括秀盛面前的——科力达亚瓷粉厂，一种所谓能代替水泥，粘贴度更好的新型粘接剂厂。
秀盛想哭的心都有了，这真不是想象中的样子。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去粮所呢。至少是在镇政府驻地，有商店，那年头还没有超市这一说。有集市、车站。最主要的是，大街上有人啊！
一路走来，进了开发区范围，秀盛就没见过有商店，这买个东西要去哪？
并没意识到秀盛心中巨大的失落感，冷经理跳下车，拍了拍后车窗：“下来啊，一会老刘还要去拉原料，先带你去找办公室主任，安排下宿舍。”
内心空落落的秀盛拖着行李，有气无力的跟着冷经理，走进中间大排瓦房中。
“小王，这是新来的张秀盛。你给安排一下，我去后面看看。”
“好的。你先忙去吧。”应声的是姓王的办公室主任，个子不高，厚厚的眼镜，下巴尖削，说话的声音也比较尖。
“像个奸臣！”秀盛有点恨乌及屋了，觉得哪儿都不顺眼。不过刚到，总不能跟人说，你这太荒凉了，我不来上班了。那样跟爸妈也没法交代。
王主任全然没察觉秀盛的抵触心，热情的招呼着：“别见外，以后叫我王哥就行了。我毕业也没几年，比你大不了几岁。”
别人给脸，总不能不兜着，秀盛迎合着：“王哥，以后还要你多帮助，刚来，对这儿还不熟悉。”
“没事，都是从这段儿过来的，走，走，先带你去宿舍，把东西放下。”
王主任率先走出办公室，带秀盛向宿舍区走去。
“这四间是男生宿舍，东两间是伙房，最东边是女生宿舍。”热情的领秀盛进门，口中介绍着房间作用。随手一指最里面，一张上下床的上铺，说道：“你就睡那张床吧。”并附着秀盛耳朵嘀咕：“下铺他们下班都爱随便乱坐，别给你弄脏了铺盖。”
秀盛下巴都快惊掉了，在学校，他也是住集体宿舍。一个宿舍八个人，共同生活了三年。秀盛不是不习惯住集体宿舍，可眼前的这个也太大了。二十几张铁架子床，摆放倒是整齐，这是能睡将近五十个人的节奏。
“你先把行李扔床上行了，晚上再铺吧。我带你去买饭票，别到午饭时打不上饭，伙房不收现金。”
由计划经济刚过渡完成没几年，用惯了布票、粮票的大众，仍有个凭票买东西的习惯。从而导致几乎所有的单位，都是用自制的饭票——一张像以前粮票大小的小卡片，在自家内部流动。
由此，还流传着一个笑话：不同单位的四个人一块打麻将，没有现金，就用各自的饭票做赌资。虽然玩的都不大，但久而久之，有手气比较好的人，手里囤积了不少别单位的饭票，怎么办？消费呗，放着自己单位的饭不吃，跑别人家食堂打饭。
秀盛随着王主任来到办公室，交了50元，拿到一沓饭票，并办理了员工登记。一切办妥后，王主任指着办公室外面的几块石板说：“一会儿小韩过来，你们一块把石板刷洗一下，这是样品，过几天要用。”
“小韩？在哪里？”
话音刚落，一个女孩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
“呶，这就是。”王主任冲女孩呶了呶嘴。
“干嘛，说我什么？”女孩大概有一米六的身高，短发，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遮住半张脸，一笑两个酒窝浮现，一看就是属于哪种大大咧咧的性格。
“说曹操曹操到，你带张秀盛去把昨天送来的样品刷洗下。”王主任吩咐道。
“好咧。”小韩冲秀盛招了招手：“过来，去院子里水池那。”
抱起十几块样品，随着小韩来到前院。
一溜儿房子前的十几米范围，或许是走的人多了，或许是刻意清理过，没有几根杂草。一圈水泥砌起的小水池，突兀的立在空地上。
放下手中的石板，小韩推了推眼镜，打开水池边的自来水，冲刷着石板：“那天面试的时候你不是一块去了吗？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来上班？”
“家里有点事，耽误了。”秀盛蹲坐在水池旁，拿着毛刷清洗着样品纹路里泥垢。
“你家是哪的？”
“夏石镇。”
“不用刷的那么干净，王主任是觉得咱俩闲的没事做，故意安排的，上次发走的比这个脏多了。”小韩帮秀盛把刷洗好的摆放在一旁，沥干水分。
“闲着也是闲着，乱晃荡不定又安排什么活了，对了，弄些石板样品做什么用？。”
“联系生意呗，现在公司乱七八糟的啥也干。哎，夏石的，这不和黄姐一个镇吗！”小韩的粗线条颇有些后知后觉。
“哪个黄姐？”
“就是那天一块去面试的那个啊。她在后面办公室，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咚，咚。”秀盛感觉心跳又加速了，她果然来了。
俩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也没人安排做什么，同样，反正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就按着石板反复的刷洗，不知不觉挨到午饭时间了。
“你带饭盒了吗？”大咧咧的小韩，看到有职工端着饭盆出来，才发觉秀盛是第一天来，还不知道准没准备吃饭的家伙。
“带了，放在宿舍，我去取。”放下手中都可以当镜子用的石板，活动了下久蹲有些酸的腿脚，秀盛迈步向宿舍走去。
“一会你在门口等等我，我带你去食堂……嗳？！”小韩热心的追上秀盛的步伐，却险些撞上急停下的秀盛。
“铎，铎，铎。”伴随着皮鞋踏地的声音，一位女孩端着饭盒，从宿舍区的走廊出来。
长发、削肩、身材窈窕。秀发中间收起一络，别着白色小花做装饰的发卡。白体恤，蓝牛仔，金色的皮带，束的小腰盈盈一握。
女孩抬头，看到挡住去路的秀盛，也颇有些意外：“你来了。”语音轻柔，语气平淡。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无忧无喜。
“嗯，今天刚到。那什么，你要去打饭吗？”
秀盛并没意识到自己挡人家路了，手足无措，即想表示下热情，又担心女孩认为他轻浮。
“噗嗤……”，如仙子落入凡间，本来神色平静的女孩，被秀盛的样子逗乐了。嘴角上翘，好看的杏仁眼弯如月牙，清澈的目光，透过镜片注视着秀盛。
“黄姐，等等我一块儿去。”小韩稳住脚步，侧身从秀盛旁挤出，招呼了下黄淑萍，向宿舍奔去。
“你不去食堂吗？”淑萍抬了抬手，将饭盒晃了一下，示意要去食堂。
“去，去。我去拿饭盒。”意识到挡住人去路的秀盛，在淑萍妙目注视下，落荒而逃。
取出饭盒，平复下心情，秀盛向食堂走去。一溜儿平排的瓦房，一眼看到底，倒不用担心找不到食堂的位置。承诺带秀盛去食堂的小韩早跑没影了。摇了摇头，无语的笑了下，秀盛向已经排了七八人的食堂打饭口走去。
站在队尾，淑萍和小韩已经不在队伍中了。普通的职工食堂，也没有丰富的菜色。一份大锅菜，现蒸的馒头，简单到别无选择的食物，使得队伍移动速度很快。
“俩个馒头。”秀盛轻声的对负责打饭的厨师说道。
今天是菠菜粉条炖肉，闻着味道不错，秀盛心下赞了句。端着饭盒，再遇女孩的喜悦，冲淡了秀盛心中的不满，觉得满院疯长的野草，都充满了诗情画意。
对于那女孩，秀盛倒没存什么非份之想。鲜花的绽放，总是伴随着枝繁叶茂。漂亮女孩身边，也同样会衍生出大量的追求者。
一张普通的大众脸，也没有显赫的身世，秀盛自知没有能引起女孩注意的亮点。况且刚踏出校园的秀盛，感情生活像一张白纸，对于爱情的理解，仅限于上学期间读过的琼瑶系列小说。
不过年轻人对于爱情的向往，大都充满各种幻想。就算不能得到鲜花的青睐，经常闻闻花香也是件心旷神怡的事。
秀盛回到宿舍，走到自己床铺边。将饭盒置于床板上，随手从宿舍凌乱放置的木板箱中拖过一只，一屁股坐下，大口吞咽着饭菜。早上起的太早，那碗面条早消化的没影了。饥肠辘辘的时候，就算是最普通的食物，也会觉得是人间美味。饥饿的肠胃随着新食物的注入，发出舒服的呻吟。
洗刷完饭盒，再回到宿舍的秀盛，看到六人已经趁午饭间歇玩起了够级。这厂子里年轻人居多，旺盛的精力，就算午饭后短短的休息时间，都要组织人来上几把。
秀盛也比较喜欢打扑克，看到开局了，忙放下饭盒，加入到观战的行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