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暗夜,军营里四通八达的,根本辨不清方向。嬴清本来就是个“麋鹿”,说好的一炷香时间,可她从魏冉的大帐到后厨就用了差不多两炷香的时间。再端上饭食,那燃落的香灰都冷了。
嬴清气喘吁吁地赶到大帐,见魏冉正背对着书案,低着头。
“将军?”嬴清喊了一句。他顿了一会儿,转过来,用一向严厉的声音回答:“放下就走吧!”
“你怎么了?”她问。他虽然不说话,但是脸上的泪痕还清晰可见。
嬴清逼近,正想查问,他突然转过身来,泪眼婆娑地吼道:“滚,给我滚出去。”
“哼!好心没好报。”嘀咕完,她重重地放下木盘转头就走。
嬴清刚走出军帐,就听到远处山头狼的哀嚎,瞬间怂了。她倒退着回到军帐,撞见魏冉在喝闷酒。此时的他已经停止了哭泣,只是泪痕又比刚才重了些。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学着魏冉的姿势,正襟危坐,说:“一个人喝闷酒很容易醉的,我就陪陪你吧!”魏冉只顾喝酒,白了她一眼。他抬起酒坛子,倒在粗陶碗里。嬴清在帐里四下寻找能盛酒的东西,却找不到。
索性,她就直接抬起酒坛子喝起来,只尝了一口。心想:古代的酒真香,满满的小麦味。刚咽下,她便觉得喉咙生出一股热热的辣,正顺气中,魏冉又斟满了一碗浑酒。
嬴清才见他左手捏着一块布条,伸手去拿,他也不管,任她把布条从自己的手中抽走。
她看不懂这些文字,便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夺命刀。”他很悲伤地回答。此时此刻的魏冉,完全没有了一代武将的气质和风范,说是一个怨夫也不为过。
“从哪来的?”她很小心地问,生怕触及他的伤心事。她想:你可千万别哭呀!我最讨厌别人哭了,还是个大男人。
“咸阳宫里来的。”他又倒了一碗酒,刚咽下,便带着哭腔自言自语:“姐姐,是小冉没有用,小冉……保护不了你和稷儿。”
此时,嬴清只觉得脸开始发烫了,但抵不住那酒的麦香,又喝了一大口。
魏冉半自言自语半对嬴清说:“我出生不久父母便离我而去,是姐姐自小把我带大的。她教我识字,授我兵法,可如今……姐姐在那燕都苦寒之地受苦,我却无能为力……”他说完便开始掩面哭泣。
嬴清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还是问了:“那你为什么不把他们接回来呢?”
“接回来?”魏冉苦笑一声:“我又何尝不想?但我不能忘:质子私自回国,可是杀头的大罪。”
嬴清不懂他们的什么质子制度,只是说到质子,她莫名想到了晋文公。她不是博学多才类型的女生,之所以记得晋文公,是因为传说中他的相貌很奇特,人称重耳。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魏冉,试着说:“自古……英雄都是多磨难的。你看……就像晋文公重耳……”她说不下去了。首先,她不习惯这样一本正经的引经据典;其次,她实在是不确定晋文公有没有在现在的历史上出现了。
“重耳再落魄,身边好歹还有几个忠臣死士,而姐姐,身边只有两个小丫头……”
经过这几天的耳濡目染,嬴清大概也弄清楚了秦国在列国之中算是强国,便以人之常情劝他:“我觉得,你外甥既然是秦国的质子,燕国应该不敢亏待他们。就算那什么燕都很冷,他们也应该是不愁吃穿的。”
魏冉摇摇头说:“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说完他又喝了一大口酒。
“你不说我怎么会懂呢?”嬴清见他不回答,又说:“要不……你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你出出主意。”魏冉又斟满一碗酒,开始讲:“我姐姐是楚国的公主,唤芈月。十六岁时便随着嫡公主芈姝嫁到秦国。她本与黄公子相约一入秦国就双宿双飞的。无奈,当时正值芈姝病重,姐姐不忍撇下她,便随她到了咸阳宫。后来,我遭奸人所害,姐姐为了救我,将自己给了秦王嬴驷……”魏冉还在讲着,她便出神了,想:这秦王真是太流氓了,连自己的小姨子都……她想打断魏冉表达自己的愤怒,就在开口的前一秒,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此时正处在一个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咽下了到嘴边的话。魏冉还在继续:“秦王亡故后,新王嬴荡即位。那嬴荡在还是太子时就只知道崇尚蛮力,亲佞远贤。加之其年幼,其母惠后便理所当然的佐政。她本就视姐姐为眼中钉,肉中刺。她当着姐姐的面烧毁那封封稷儿为蜀侯的遗诏。将她孤儿寡母赶去燕国当质子,还在国书中特地交代不许善待他们母子。”嬴清边听着这故事,边喝着酒。故事讲完了,两人也都醉了。
此时,嬴清说话都语无伦次了,但是来了这么久,她第一次感到如此厚重的历史感。
嬴清摇了摇酒坛子,醉醺醺地问:“还有酒吗?”
“你都醉了,还想喝?”魏冉也醉醺醺地回答。
“想当年高中毕业的时候,本姑娘可是喝了十多瓶鸡尾酒还没趴下的。明明是你自己醉了。”
“本将军的酒量在军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岂会喝不过你?”
“要不是酒没有了。”她突然举起右手,伸出食指,提高音量:“本姑娘的肯定喝趴你。”
“对了,我与姑娘认识半月有余,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嬴清。”
“那……日后便唤你清儿如何?”嬴政清打了一个寒战,说:“咦!清儿!鸡皮疙瘩掉一地。太肉麻了,叫我嬴清就好。”
他们聊了很多很多,有开心的,悲伤的,现实的……天已经很晚了,月亮挂在天空的正中间,如雪的月光一丝丝,一缕缕全都落在军帐上,草堆上,值夜的士兵身上。
讲着讲着,嬴清趴在案桌上睡着了。魏冉的酒到此时也醒了一半。他轻轻地把嬴清抱到榻上,仔细地帮她盖好被子。有些踉跄地回到案桌旁,趴在案桌上,不一会儿,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