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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记忆的梗上,那两三朵娉婷(2)

深浅团抱这同一个山头,惆怅如薄层烟。

山中斜长条青影,如今红萝乱在四面,

百万落叶火焰在寻觅山石荆草边,

当时黄月下共坐天真的青年人情话,相信

那三两句长短,星子般仍挂秋风里不变。

夏天,是1931年的夏天,而山应该是他踏过荒烟蔓草来看自己的香山,那个时候林徽因在徐志摩的悼文里说:“今夏我在香山养病,他常来闲谈。”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林徽因在徐志摩的鼓励和启迪之下,开始写诗,从此劈开一处深山的渊泉,一桶蓝靛漂流春川。

林徽因看着满山汹涌如洪的红叶,林徽因写《红叶里的信念》:

年年不是要看西山的红叶,

谁敢看西山红叶?

不是要听异样的鸟鸣,

停在那一个静幽的树枝头,

是脚步不能自己的走——

走,迈向理想的山坳子

寻觅从未曾寻着的梦:

一茎梦里的花,一种香,

斜阳四处挂着,风吹动,

转过白云,小小一角高楼。

钟声已在脚下, 松同松

并立着等候, 山野已然

百般渲染豪侈的深秋。

梦在哪里,你的一缕笑,

一句话,在云浪中寻遍,

不知落到哪一处? 流水已经

渐渐的清寒, 载着落叶

穿过空的石桥, 白栏杆,

叫人不忍再看, 红叶去年

同踏过的脚迹火一般。

好,抬头,这是高处,心卷起

随着那白云浮过苍茫,

别计算在哪里驻脚,去,

相信千里外还有霞光,

像希望, 记得那烟霞颜色,

就不为编织美丽的明天,

为此刻空的歌唱,空的

凄恻, 空的缠绵, 也该放

多一点勇敢, 不怕连牵

斑驳金银般旧积的创伤!

再看红叶每年, 山重复的

流血,山林,石头的心胸

从不倚借梦支撑,夜夜

风像利刃削过大土壤,

天亮时沉默焦灼的唇,

忍耐的仍向天蓝,呼唤

瓜果风霜中完成,呈光彩,

自己山头流血,变坟台!

平静,我的脚步,慢点儿去,

别相信谁曾安排下梦来!

一路上枯枝,鸟不曾唱,

小野草香风早不是春天。

停下!停下! 风同云,水同

水藻全叫住我, 说梦在

背后; 蝴蝶秋千理想的

山坳同这当前现实的

石头子路还缺个牵连!

愈是山中奇妍的黄月光

挂出树尖, 愈得相信梦,

梦里斜晖一茎花是谎!

但心不信!空虚的骄傲

秋风中旋转, 心仍叫喊

理想的爱和美, 同白云

角逐;同斜阳笑吻;同树,

同花,同香, 乃至同秋虫

石隙中悲鸣, 要携手去;

同奔跃嬉游水面的青蛙,

盲目的再去寻盲目日子,——

要现实的热情另涂图画,

要把满山红叶采作花!

这萧萧瑟瑟不断的呜咽,

掠过耳鬓也还卷着温存,

影子在秋光中摇曳, 心再

不信光影外有串疑问!

心仍不信,只因是午后,

那片竹林子阳光穿过

照暖了石头,赤红小山坡,

影子长长两条,你同我

曾经参差那亭子石路前,

浅碧波光老树干旁边!

生命中的谎再不能比这把

颜色更鲜艳! 记得那一片

黄金天, 珊瑚般玲珑叶子

秋风里挂, 即使自己感觉

内心流血, 又怎样个说话?

谁能问这美丽的后面

是什么? 赌博时,眼闪亮,

从不悔那猛上孤注的力量;

都说任何苦痛去换任何一分,

一毫,一个纤微的理想!

所以脚步此刻仍在迈进,

不能自己,不能停! 虽然山中

一万种颜色, 一万次的变,

各种寂寞已环抱着孤影:

热的减成微温,温的又冷,

焦黄叶压踏在脚下碎裂,

残酷地散排昨天的细屑,

心却仍不问脚步为甚固执,

那寻不着的梦中路线,——

仍依恋指不出方向的一边!

西山,我发誓地,指着西山,

别忘记,今天你,我,红叶,

连成这一片血色的伤怆!

知道我的日子仅是匆促的

几天, 如果明年你同红叶

再红成火焰,我却不见,……

深紫,你山头须要多添

一缕抑郁热情的象征,

记下我曾为这山中红叶,

今天流血地存一堆信念!

林徽因把建筑的理想交予梁思成一生负载,每每航行在建筑的山河里,她必在梁思成身边摇桨,但她却把诗意的梦想赋予在徐志摩的爱情之上,每每踏上曾有过他身影的地方,就想起自己荒芜了许久的诗意的梦,梦里斜晖一茎花是谎!

这个时候,反反复复被病痛折磨的林徽因,有一些沮丧的情绪释放出来,但从不甘于妥协的她把这种情绪用剑挑成漫天的剑花,大化赐予她起风云的墨笔,她就不会辜负悲沉的宿命,造化赐予她妙生花的梦笔,她就不会停下锦章的绣织,她是个拖着沉重的病体在剑拔弩张的时代里生存的人,却珍惜着这剑树刀山里的生命,决不苟且。

而此时一个心神憔悴的女子踏着秋的悲凉行入山中,困囿于现实的信念突然被满山的红叶点燃了监押的栅栏,如脱逃的野马漫山奔去,即使逃出去要全军覆没,血溅沙场,但就是将流血的山头变坟台,也不悔那猛然间孤注的力量喷发,即使血尽而死,愿负荷着任何苦痛去换任何一分、一毫、一个纤维的理想!所以脚步义无反顾,所向无前,踏裂无数焦黄落叶,踏碎它们成苦难的劫灰,也要为这山中红叶流血地存一堆信念!

愿在衰败的深秋做那红叶,心里仍叫喊理想的爱和美,同白云角逐;同斜阳笑吻;同树,同花,同香,乃至同秋虫石隙中悲鸣。同奔跃嬉游水面的青蛙,盲目的再去寻盲目日子,要现实的热情另涂图画,要把满山红叶采作花!

拔剑击大荒的女子林徽因宁愿刎颈,也不屑偷生。这种坚韧、激情,即使在倾城以后,流离失所,狼狈逃荒,在她笔下,也是珊瑚珠翠,华贵的失散。

这首差不多是林徽因最长的诗到1937年1月才发表,林徽因1936年写了很多关于秋天的诗,陆陆续续在1937年城倾之前发表,这是她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的好年华的章节韵尾,紧接而来的将是倾城乱世里“月出惊山鸟”的流年段落的楔子,然而,林徽因仍然在流离失所中保有了时鸣春涧中的行文风范。

这一年秋天,林徽因如此寂寞,十月的时候,独行在桥上——

像个灵魂失落在街边,

我望着十月天上十月的脸。

我向雾里黑影上涂热情

悄悄的看一团流动的月圆。

我也看人流着流着过去来回

黑影中冲着波浪翻星点

我数桥上栏杆龙样头尾

像坐一条寂寞船,自己拉纤。

我像哭,像自语。我更自己抱歉!

自己焦心,同情,一把心紧似琴弦,——

我说哑的,哑的琴我知道,一出曲子

未唱,幻望的手指终未来在上面?

简媜说:“寂寞是从蛮荒蜕变之后,再也找不到同类的孤独之感。”想王维住在寂寞掩柴扉、苍茫对落晖的深山里,而周遭岁月长河上渡头烟火起、处处采菱归的人间的热闹似乎也与他毫不相关,西出人生的阳关后他已无故人,而林徽因也看着流水般的人间,自己却是其上一条寂寞的小船,自己拉纤航渡寂寞的人生。

《碧岩录》里有僧问禅师:“如何是石桥?”禅师云:“渡驴渡马。”而站在桥上的林徽因,则如坐一条小船自己渡自己,渡过逝川。佛经有云:“泥佛若渡水,则烂却了也,金佛著渡炉中,则熔却了也,木佛若渡火,便烧却了也。”而人渡逝川,则在寂寞的岁月里飞渡了生命的航程,而这一趟航程,人们并不希望那么快到达终点,还想要看两岸青山相对出,看春来江水绿如蓝,看柳暗花明又一村,但年华似水终究要流到卷终,流入沧海,人世因缘了。但是——

人间的季候永远不断在转变

春时你留下多处残红,翩然辞别,

本不想回来时同谁叹息秋天!

现在连秋云黄叶又已失落去

辽远里,剩下灰色的长空一片

透彻的寂寞,你忍听冷风独语?

寂寞呵,多少诗人寂寞地渡过逝川,无论是无言独上西楼的李煜,看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还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李清照守着窗儿听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还是林徽因,每逢深秋,就想起了寂寞,秋天舌尖里薄凉的味道就像心尖上寂寞的滋味,是人世里孤独的秋雨披上人身的温度。寂寞难耐,却让诗人们耐心耐意细细咀嚼,嚼透了,一吐出来就是朵朵粲花。因为只有在寂寞的渡船上,才能听见两岸猿声啼不住的岁月之奏乐,才能体会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时间之速度,只有经过寂寞的研炼,才能消磨浮躁浅薄的性情,从红尘覆盖的表层陶炼出晶莹剔透的人生之舍利,从而才能化浮世的烟尘为思想的朝露。

可是人生再是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时间依然如淮水东边旧时月、深夜还过女墙来。所以林徽因要叹“人间的季候永远不断在转变,春时你留下多处残红,翩然辞别”……

林徽因在1936年的这个秋天里写的诗,冥冥中已经预告了她的1937年,前半生的月章星句将成为残简断编,书剑飘零的后半生将由此后土盖前尘地启程。

所以这一年冬天,她默默的静坐着写《静坐》,似乎要在沉默中送她静好的岁月离去,一程烟草一程愁:

冬有冬的来意,

寒冷像花,——

花有花香,冬有回忆一把。

一条枯枝影,青烟色的瘦细,

在午后的窗前拖过一笔画;

寒里日光淡了,渐斜……

就是那样地

像待客人说话

我在静沉中默啜着茶。

所有万马奔腾的情绪渐渐倒戈卸甲,在这个冬天短暂地按甲休兵后,等兵临城下的来年,再厉兵秣马南征北战。

林徽因枕戈待旦时,列出胸中甲兵,精兵简政,得出写诗的兵法,解释了她这个时期的诗篇为何如此瑰丽纷繁:“意象瑰丽迷离,转又朴实平淡,像是纷纷纭纭不知所从来,但飘忽中若有必然的缘素可寻,理解玄奥繁难,也像是纷纷纭纭莫明所以。但错杂里又是斑驳分明,情感穿插联系其中,若有若无,给草木气候,给热情颜色。一首好诗在一个会心的读者前边有时真会是一个奇迹!但是伤感流丽,铺张的意象,涂饰的情感,用人工连缀起来,疏忽地看去,也未尝不像是诗。故作玄奥渊博,颠倒意象,堆砌起重重理喻的诗,也可以赫然惊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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