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道水波屏障,又回到寒潭,在水中苏月倒是能站得住,没那么容易倒了。二人的伤口一碰到冰冷的潭水,刺激地更疼了。要不是苏月先前服了闭水丸,恐怕就得喝入一大口潭水了。谷天傲松开苏月的手,借着光,按照记忆里那人的话去调动机关,开了石门。这几个动作,又牵动了谷天傲手臂的伤,血气弥漫。
二人出了石殿,就要向前游去,当然,谷天傲是“游”,苏月是“漫走”。二人身边的潭水已融了血。多是谷天傲的血,也有苏月身上的蛟蟒的血,蛟蟒血与谷天傲的伤口触碰,加重了他的伤。
谷天傲执起苏月的手,发力向上游。只是,之前的蛟蟒并非凡物,那一下击得太重,气息紊乱,屏息本就艰难,又得带着苏月上游,却是力不从心。
游了没多久,谷天傲渐渐不支,隐隐有下沉的趋势。他只好再次运气发力,咬牙再往上游。
王孙公子的武功是为强身保命,经不起强度战斗,先前与蛟蟒打斗受了重伤,现在的谷天傲再来运力,伤上加伤,而且口中又一阵腥甜,差点屏不住呼吸。但还是意识模糊了去,一口气也屏不住了。一只手执着苏月,另一只手臂摊开,就在下沉。嘴边一串血色气泡,双眼微闭,身体冰冷,似是生命衰微。
苏月托住他,二人一同下沉。苏月不会游泳,谷天傲昏迷,这可怎么办!
苏月想要拍着他的脸叫他,但这在水里很难完成。只是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能看到,他的右手臂周围,全融了血水。
谷天傲千万不能有事!
苏月借着潭水清了口中的血腥,反正服过闭水丸在水里犹如在岸上一样,能够换气自如。然后一只手拖着他的肩,另一只手扣住他的下颚,对准了,菱唇吻去...
她要给他渡气。双唇接触,他的嘴里也有血腥,浓郁的腥味。应当是先前奋力上游时呕出的血,只是屏着气没法吐出来。苏月不喜欢这浓厚的血腥味,而且满嘴血容易堵住呼吸道,于是便用小舌为他清理口中的污血。唇舌交融,缠绵……
扣住下颚的同时,要找准谷天傲嘴唇的位置,斜着头渡,防止双唇接触的瞬间有水被他喝入口中。每清理一次,菱唇离开的瞬间,要用手及时按住他的嘴巴,不然依旧容易再喝入潭水。
清理了他口中大部分污血,才开始渡气,依旧小心不能让他喝进潭水,为他渡入这救命气。看到他的挺鼻冒出一连串水泡,苏月知道
他在呼气,于是又再次给他渡气,一次又一次地渡气,一次又一次地吻……
在这一方寒潭深处,丫头托住公子的身体,二人唇瓣相触,双双下沉……
苏月原先脸上身上也有血迹,是她自己的血,她身上蛟蟒的血融完了之后,身边潭水就都融的是她自己的血。
她的血融入潭水包围着谷天傲。苏月不知道她服了长生草之后身体的不一样,她不知道自己的血正在救着谷天傲的命,她也不知道她冰冷的身体正暖着谷天傲的肩,也暖着他的唇……
渡了多少口救命气,二人也沉到了潭底,谷天傲微微转醒。他醒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肩上被一只温暖纤细的手臂托着,在冰冷的寒潭底下,这样的温暖显得那样可贵。然后就有一双带着温暖柔软的唇与自己接触。是她在渡气,是她在救自己,而且自己也很是眷恋她的唇,那样温暖,那样柔软,是这冰冷寒潭深处的一抹珍贵的美好……
这样的温情,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从来不曾感受到过。肩上与唇间的温暖,暖了他的心。他的世界,从来没有这样的温情,这样的怀抱,可以让他放心地去感受这样的美好,不用担心下一秒就有人陷害。
她,不会害他的吧...
不经意地,他的舌伸去,就想要触碰她,只是,唇微微一动,她便有所察觉,瞬间离开。
离开了那样的温暖,他竟有些不舍。但理智让他保持清醒,屏息凝视着她。
苏月并没有露出小女人家情态的羞怯与尴尬,反而看他醒了,便用手指了指上方,意思要他带她上去。
如果她会洑水,能够凭自己一个人离开这里,那么她是不是不会救自己呢?谷天傲在想。是了,本就是利用,还不是为了自己,这世间哪有什么温暖,多的是人心深沉,这丫头也不过是需要靠自己才能离开这里罢了。
苏月并不知道谷天傲心理的想法,只当他是见自己轻薄了他而气愤。其实她倒觉得这没什么,救人而已啊,而且,潭底很冷,她冻得双唇都是冰冷的,吻任何东西都没什么触觉的。
谷天傲发现自己的内伤竟然好了不少,而且气息也更稳了,只是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他执起苏月的手,先离开寒潭再说。
回了岸上,二人的衣物贴在身上,冷得紧。谷天傲有内功傍身倒还好,苏月就是真的冷。
她的身体好像只能让别人暖和,而她自己却依旧冷。
拾起下潭之前脱下的外袄,战战兢兢地穿上,冷气并未削减半分。这样下去得感冒吧。
谷天傲并没有多做停留,依旧让苏月牵着剑鞘,离开了迷雾林。
迷雾之外的单节直直地伫立在马车旁,一副机器人的样子,见谷天傲走近,便主动靠过去,别有深意地看了眼苏月。
谷天傲见此,说道“无妨,你说吧。”
单节抱拳低头,“公子,路上有尾巴,已经清理干净。”
“知道了。”本来也没打算隐匿踪迹,只是如今有了苏月这个变数,不知道会不会有麻烦。
谷天傲率先进入了马车,行云流水的动作,彷佛没负过伤没受过寒。苏月也不愿表现得太狼狈,尽量放松。左脚踩上木凳,手扶着马车车身,右脚抬上马车,一使劲,身体往上一送,就要进入马车,却不禁晃了晃,差点栽下去,稳住后,又飞快地进入马车,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马车起动,离开竹林。
苏月坐在一旁,浑身冷得僵硬,直直地坐着,湿衣服还贴在身上,难受得很。马车渐渐驶出竹林,温度不再适宜,而是恢复了外界的冰天雪地。
苏月此刻仿佛已经感受不到外界的存在,原来,竟然可以冷成这样!她前世从没感受过这样的寒冷,冷得她双脚都在发疼。眼睛已经微微的,快要闭上了……
苏月不知道后来怎么了,只是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熟悉的红檀木床上,伴随着一阵木香与锦布的香气,闻着很舒服。
头发已经干了,身上穿的是白锦里衣,有些沾湿,身上也有些湿湿的,她还能感觉到自己头发也是贴在脖颈与发际线处的,应该是感冒了捂了汗吧,现在鼻子还有点塞。
想她这副体质,任你刀枪毒箭也奈她不得,却是会被这自身作出来的小病给弄得焉儿了似的。想想也是哭笑不得。
被窝里很暖和,她能感觉到被窝里自己被汤婆子包围,而且,她手里似乎还握着什么东西,也是热热的,质感顺滑。
拿起来一看,是一块芒果心大小的朱玉,比芒果心要厚些。光滑温暖,鲜艳剔透,这应当就是前些天教习时那些婆子给她普及的暖玉了,苏月爱不释手。
只是,这可是稀罕物件儿啊!她这个没有身份的人怎么能配用这样的好东西呢?古代不是挺注重等级的吗?这暖玉可不是她该享受的。
又闭着眼憨了会儿,再感受一下温暖的被窝,然后便问道“刘婶?”声音太小没人应。
“刘婶——刘婶?你在吗?”放大了声音。
一婆子从屏风后走进来,正是刘婶。
“姑娘有何吩咐?”她的态度恭敬了不少,至少比教习她的时候更恭敬了。
“公子可有吩咐?我接下来可有任务?”正事最重要。苏月就要挣扎着起身,却被刘婶按住躺下。
“姑娘只快些养好病,公子自有打算。”
“刘婶,还劳烦您将这玉还给公子,替我多谢公子的关心。”说着,苏月从被窝里伸出手,递出那块暖玉。
刘婶却迟迟未接,只盯着玉呆愣。这姑娘究竟是个什么身份?能得公子亲自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来,还能得这玉暖身。谁晓得,这玉原是要送给……
“刘婶?”苏月喊了喊,她只知道这玉珍贵,不是她用得起的,如今看刘婶这表情,难道——这玉不是一般的珍贵??
听得苏月喊,刘婶才缓过来,侧身弹了弹袖上的灰尘,用衣袖小心地接了玉。恢复了先前的恭敬神态。再问道:
“不知姑娘还有何吩咐。”
“备好热水并洗漱物件,我等会沐浴。”她捂了汗,身上黏黏的,不舒服,而且也没了睡意,不如起来洗漱一下。
“是。”刘婶捧着玉,退了出去。
小苑里的人办事效率挺高,没等多久就备好了。
画屏掩着雾白的水汽,屏上搭着几件锦绣衣裳,浴桶里的人儿没在水里,只露出一颗头。
身上的外伤已经好得完全了,只是胸腔里还很闷,她好像又发现了自己体质的一个弱点,外伤恢复得快,但是这体质好像对内伤没什么作用,只比刚摔了那会好一些罢了。
她这也算是一遭奇遇了吧,那样奇怪的地方啊,那么大的蛟蟒啊,还有怪异的草啊,她可从没见过。年轻小姑娘自然是有些好奇心的,现在一回想,还真是……挺奇妙的。而且,与谷天傲生入死之后,觉得与他的距离好似近了些,他也有弱小狼狈奄奄一息的时候,并不像之前她印象里的高高在上了。
……
“还想着还东西,看来恢复得不错。”书房,谷天傲瞅着刘婶捧着的朱色暖玉,说道,
“本宫送出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还给她去吧。”
“是。”刘婶退着就要出去。
“慢!”谷天傲突然改变主意。
“还是放下吧。她可起身了?”刘婶小心地将暖玉放在书桌一旁。
“已起身了,现在应当在沐浴。”刘婶恭敬答到。
“送些粥去,叫她吃了,再来见我。”
“是。”刘婶退出书房,带上了门。
谷天傲随即放下手中的书,拿起那块暖玉,轻抚着。这玉,原是他随身之物,本是要送给祈首辅之女祈大小姐做定情信物的。
可若说定情,却该是送给有情人啊。
只是,他的世界,允许“情”的存在吗?他的世界,都是利用。
……
另一边,苏月已沐浴完,换了套绛红小袄百褶襦裙,围上牙白绒脖,坐在镜匣前梳妆。沐浴完后发尾发际线有些沾湿,却不影响。前些日子住在这里,与那些婆子也学了些绾发的技巧,生涩地尝试了几下,输了个简单朴素的发型,那些复杂华美的她还真弄不来。簪上一根血玉簪子,与衣裳的颜色倒是配。
刘婶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托盘,托着一碗补血益气红枣枸杞粥,叫苏月吃了,漱了口,又补了些口脂,再披上一件大红锦缎绣花鹤麾,随刘婶出了院子,走过一道道红木廊,来到谷天傲的院子,停在书房外头。刘婶对着房门:“公子,苏姑娘到了。”
“让她进来。”房内传出他那低沉好听的声音。
刘婶示意苏月走近,然后推开房门,让苏月进去,然后为苏月取下大麾,挂在一旁的架子上,又推出去关上门,在外守着,公子与人谈话不习惯第三人在场。
苏月脱下大麾后又有些冷了,书房进门靠里是一面群马奔涌的屏风,里面似乎是有炉子,她闻到了炭火的气味,而且也有暖意透出来。
上次她来谷天傲书房的时候是没有屏风与炉子的,整个屋子冷冰冰的,今日竟然生了炉火,难道谷天傲也感冒了?
苏月走近几步,靠近屏风,多感受些暖意,只是没有谷天傲开口她却不敢越过屏风,就这样靠近着便好。
进屋之后,就一直僵着,谷天傲一直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二人隔着屏风,一个掂量,一个忐忑。
“进来。”谷天傲还是开口了。
苏月刚一直呆了会,这一声措不及防喊得她一缩,呼了口气,便越过屏风,进了内室。她往里慢慢走了几步停下,更靠近炉子了。
谷天傲又是那副执卷的安然样子,头也没抬,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也穿着红色锦衣,暗沉的红色上面绣着四爪金蟒,哪怕只低着头执卷,浑身也自有一股居高位者的霸气。
内室里不仅是炭火的味,还有一股子药味,记得他好像伤得不轻。
“公子?不知公子唤我来……”
话未尽,谷天傲放下手中的书,抬眸看向苏月,露出了微妙的表情。苏月看的呆着,脖子连头一起不知不觉得后缩。
解锁新表情了?
这是苏月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明晃晃的算计,嗯,好像就是算计。狭长的眼似笑非笑,带着几分精明睿智,仿佛能看穿一切。感觉气氛都凝结了。
阴险!
这是苏月第一就想到的词,用来形容他现在的表情再合适不过。
苏月暗暗咽了口水,他的表情告诉她,一定有事儿!
谷天傲站起身,一只手背在背后,另一只手端在腹前,向苏月走去,暗红的袍角随着脚步摆动。他的笑已经收起,尽管受了伤,气势也收敛了,但苏月还是感受到了威压,是强者也是上位者的威压。
苏月直直地盯着他走来,动也不敢动,直到他走近,距离自己约一米远,苏月得把眼睛抬着看他,没办法,身高碾压。
谷天傲伸出手,将苏月交叠在前的一只手执起。苏月有些不自然,这样被一个男人牵着手,真的不习惯。但想起潭底受伤时他也牵着自己的手,自己才没怎么倒下,心里便接受了这样的触碰,而且,他的手很热和...
谷天傲又伸出背后那只手,手上握着一块暖玉,正是苏月让刘婶还来的那块!他将暖玉放在苏月手里头,苏月握住暖玉后,他便收回手。继续一手握在前一手背在后地摆谱,一副自信的样子。
玉握在手中,比一旁炉子带来的暖意更甚。
“给了你,你便收下。”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谢谢。”苏月也就不推辞了。
“可还记得你说过的话?”他背过身去,说道。
她说过的话?哪句?苏月细细回想。
“说要报答,忘了?”
噢!好像是这么说过,所以要干啥?苏月这下脑子里全是特工杀手执行任务时的刀光剑影,那些个技术活她可不会啊!
“没忘,公子若是不嫌弃苏月没用,就只管开口。”谷天傲知道她不会武功,应该不会让她去打打杀杀的吧。
若说救命之恩,其实在寒潭底下苏月已经救了他一命,只是苏月自己不知道,既然不知道,那就让她继续为自己效力。
“你的用处可不小~唤你来是同你说两件事。”谷天傲转过身来,双眼直直地盯着苏月,异常自信且坚定,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第一件事,本宫要你的血。”这第一件事就把苏月惊讶到了,血?
“你的体质能扛住长生草,还汇集了药力遍布全身血脉,你的血能治百病,肉白骨。现在,你就是一株活生生的灵药,抓住你比闯长生潭容易得多。”
这么说,她现在很危险?一旦血的秘密泄露,迎接她的可就是无休止的追踪掳掠,还会被关起来供血。
“你的秘密,千万不能让人知道,若真是大意泄露了,跟着本宫,至少没几个人有那么大胆子跟本宫抢人。”先要让她有危机感,然后让她知道自己能给她足够的保护,让她依赖自己。女人么,都一个样,连祈娥那样的女子为自己倾倒,更何况这小小草根女子。
苏月却不是封建社会的无知少女,的确没几个人有胆子跟当朝太子抢人,只是,在他这里,她不也没有自由?不也是个药人?不过好歹受到的待遇好些,罢了,在异世,她也就不计较这些,只要能好好活着就行。他既然这么自信,她便配合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
而且,潭底渡吻,这封建王爷怕是已经多想了,苏月也不打算解释,她要把自己的把柄呈现出来,才能让人利用啊。自己看起来对他有意,有所求,他才会对自己放心啊,不是吗?
“我知道了,我的血会招来祸患,多谢公子给我庇护。”苏月一副很认真感谢的样子,装一装柔弱谁不会啊。
“这第二么~”谷天傲放缓了声音,走近几步,更靠近些,“要听话。”
“为本宫办事,若不听话,会很惨。”这句话语气很轻,苏月却感受到了浓浓的警告。
这句话,是提醒。他不希望有一天自己会像惩罚背叛者那样惩罚她,因为她的利用价值很高,若利用得好,就能省去许多麻烦,可若是背叛了,怕是会给他重重一击。而且,也许,也有那么几分原因,是他不愿对付她。
“只要你听话,本宫许你一世荣华。”一个孤女,没用任何把柄,若要利用,“情”就是最好的把柄,给她个飘渺的承诺,飘渺的希望。自己却不知,这飘渺的一句话里,又有几分坚定啊?
长生潭一吻便促成了误会,加上谷天傲与生俱来的自信,便让着美丽的误会继续了下去,再蒙上一层利益,将这“情”利用起来,她就是最好的棋子。
只是,又是谁利用谁呢?各自心怀鬼胎。一个拿假情骗人,换取生活,一个错把假情当真意,又利用起来骗到这颗听话的棋子。
若只是纯粹的利用倒还好,偏生参杂了这样美丽的误会,编织的情网能得到想要的利益,却不知多久以后,自己反倒落入了这乱糟糟的伤心网。
假情假意,信久了,没准儿还就意外地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