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莲笑着感叹:“你认为我不外如是,恐怕阎将军亦会如此认为吧?唉……岁月不饶人,我恐怕真是力有不继了。从今往后,阎将军的‘偏爱’便都要留给你与你的妹妹樱泠了。”
樱汐心头一紧。
墨莲直视樱泠,眨眨眼睛,“对了!樱泠的竞宴似乎就在今夜?怪不得你如此盛装打扮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夜是你的竞宴呢。”
“哼!”樱汐用鼻子嗤了一声,“与你这般蓬头垢脸相比,任谁都是盛装打扮!”
“果真风趣。”墨莲吃吃笑着,仿佛樱汐真的说了一句很是风趣幽默的逗笑话,“怪不得你相貌平庸,却能够成为‘四魅’之一了。原来你倚仗的不是你的平庸相貌,而是你的这份风趣。”
“你!”
“虽则你相貌平庸,但是你妹妹樱泠确实长得不错……”
“不错?岂止是不错!樱泠可是顶级的美人胚子!”樱汐把下巴扬得老高,骄傲地对墨莲说:“樱泠长得水灵灵的,又比你年轻将近十岁!你蓬头垢脸地躲在这里所以没看见,今夜到万馥楼来参加樱泠竞宴的男子多不胜数!简直比欲要成为你入幕之宾的男子还更多!待今夜竞宴结束,待樱泠正式接待恩客……假以时日,这十里烟花路的花魁之名就不再是你的了!”
“听你这么一说,今夜的竞宴想必会十分热闹。”
“那是当然!”
“阎将军昨夜告诉我……”墨莲喘了一口气,剧痛趁机围剿墨莲的身躯、蚕食墨莲的气力,墨莲却装作若无其事,“戍守边关多月,阎将军最想念的,正是淮陵城的热闹。”
“你……”樱汐倒抽了一口凉气,怔了好半会,樱汐才回过神来说:“你休想吓唬我!十里烟花路上人人皆知,阎将军只喜好善于人事的烟花美人,对樱泠那种不善人事的清倌从不感兴趣!”
“若阎将军突然发现,不善人事有不善人事的好呢?”墨莲忽而一笑,痛得眉头直跳,“竞宴能让清倌在短时间内艳名远播,却无法保证竞得清倌第一夜的是怜香惜玉之徒……若竞下樱泠第一夜的真是阎将军……算了,我还是不多说了。只愿上苍见怜,让樱泠一切顺遂吧。”
樱汐面如死灰。
没有多吭一声,樱汐转身匆匆走出墨莲的房间……樱汐要马上去打听打听,今夜阎骞是否会到万馥楼来参加竞宴!若阎骞不来,樱汐当然要谢天谢地!若阎骞来……若阎骞来,樱汐又能如何?樱汐恐怕只能求神拜佛,求阎骞不要来了!
樱汐才刚离开,墨莲就体力不支地感到一阵阵作晕……全身剧痛,恶心想吐,天旋地转,却连流泪喊痛的力气都没有。
秋卉赶紧扶墨莲躺下。
墨莲无力地闭着眼睛,喃喃细语:“你回去吧,我要好好睡一觉……”
秋卉迟疑着说:“姑娘如今这样,夜里要是想喝水也无力去取啊……”
墨莲低声喃喃:“我这身子……别说取水……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你回去吧,我只想一个人好好地睡一夜……”
秋卉还在迟疑。
墨莲不再出声。
秋卉在墨莲的床畔坐了一小会,转头看向窗外……太阳经已下山,夜空被十里烟花路的红灯笼染上了淡淡的红……秋卉跟赵海荣说过,她今晚会回去陪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秋卉退出了墨莲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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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阎骞去了独香楼找“四魅”之中的芸裳,樱汐才终于定下心来。樱汐去到樱泠的房间,亲自为樱泠梳妆打扮……不经意间,竟有点嫁女儿的感觉……樱汐感触地看着镜中的樱泠——
一袭若隐若现的粉红白花纱裙,透露着三天真七分诱人;青丝半挽半散,稚嫩中隐忍着风情;厚涂着白粉的脸庞没有半点瑕疵,双颊绯红,烈焰红唇,一双勾人的狐媚眼在五官之中尤为突出……樱汐双手搭着樱泠的肩膀,对镜中的樱泠说:“妹妹今夜真美!”
“姐姐……”樱泠扭着身子对樱汐说:“我害怕。”
“不用害怕。”樱汐俯身注视樱泠的眼眸,“我经已为妹妹打点过,如无意外,今夜将会是陈老爷或者黄公子赢得竞宴。陈老爷和黄公子都是我的常客,虽则相貌丑陋,但胜在家底丰厚还性子温和。若由他们其中一人赢得竞宴,他等都会温柔对待妹妹的。”如无意外是陈老爷或黄公子……如有意外……不会有意外的!“意外”在独香楼呢!
“姐姐……我能不能继续做卖艺不卖身的清倌?”
“淮陵这十里烟花路上,最容不下的,就是过了十六还卖艺不卖身的清倌!”
“那我在姐姐身旁当个下女便是了……”
“不许你说这种傻话!”樱汐严厉地说:“下女能挣几个钱?你我姐妹二人孤苦无依,若不趁着年轻多挣些钱,以后我们怎样生活?”
“姐姐不是有流觞哥吗?”
“流觞挣的也是皮肉钱,难道我还能指望他出卖皮肉养我?”樱汐蹲跪着,语重深长地对樱泠说:“妹妹你要记住,我们姐妹二人能够指望的,就只有彼此而已。”
“难道姐姐真的不指望流觞哥吗?难道姐姐不想嫁给流觞哥吗?难道姐姐……”樱泠小心翼翼地看着樱汐,“难道姐姐不爱流觞哥吗?”
“爱?傻瓜!你还小……不懂!”樱汐笑着站起身,一道撩拨樱泠披散的青丝,一道细细端详樱泠的脸蛋,“一会儿,玥娘会来教导你伺候男子的应对之道。你记得要细细学着,尽量不要出差错。”
“姐姐,你还没有回答……”
臻玥推门而进,打断了樱泠嘴边的话……樱泠乖巧地闭上了嘴……臻玥看向樱汐说:“陈老爷已经到了。”
樱汐赶忙说:“我知道了!我这便下去先行侍奉着!”樱汐回目拍了拍樱泠的手背,拉开樱泠紧抓的手,快步走出房间。下女芳霞则留在房间内,听候臻玥与樱泠的差遣。臻玥对芳霞说:“把房门关上吧。我要好好教导小樱泠……床笫之间的应对之道。”
芳霞关上房门,守在门旁,低垂下眼。
臻玥走到樱泠的面前,樱泠怔怔地站起身……樱泠在万馥楼生活多年,不至于对男女之事毫不知情……樱泠寻思着,不知道臻玥对她说什么。
不料……
臻玥既没有说话,也没有从怀中摸出图画之流,而是径直拉下樱泠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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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樱泠竞宴二
今夜。
万馥楼确实人满为患。
但若要说,参加樱泠竞宴的男子比想要成为墨莲入幕之宾的男子还更多,那就是虚话……因为这人满为患的男子之中,不少人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围观,并没有竞价的打算。然而,无论这些男子有没有竞价的打算,万馥楼今夜的热闹实属有目共睹,樱泠在十里烟花路上的锦绣前程也算是冒出了尖尖角。
酒过三巡。
无论是有意竞价还是一心围观的男子,全都翘首以盼地期待樱泠现身……就在一众男子实在急不可待之际,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臻玥走上青木小台,清清嗓子,觥筹交错与嬉笑玩乐声霎时安静下来,臻玥对众人福了福身说:“让各位客官久等,玥娘实在十分抱歉。现在就让樱泠到台上来,给各位客官请安。”
掌声雷鸣。
说是让樱泠给“各位客官”请安,说穿了,就是让一众男子看看今夜的樱泠有多美,好让本就有意竞价的男子更加慷慨解囊,让本无心竞价的男子也加入竞价之列。
在众人的掌声之中,樱泠怯生生地走上青木小台。这青木小台于樱泠而言并不陌生,过去,樱泠几乎夜夜都在这青木小台上,一道拨弄琴弦弹奏乐曲,一道偷偷看尽烟花百态……然而今夜,樱泠将要正式成为烟花之一。
青木小台之下。
一众酒气上头的男子如狼似虎地紧盯樱泠……臻玥隐晦一笑,开口说道:“樱泠经已给各位客官请过安了。现在樱泠要回厢房,静候今夜竞宴的胜出者。”
樱泠逃也似的走下青木小台,走上二楼。
樱泠的背影才刚消失在一众男子眼前,也不等臻玥说出“开始竞价”诸如此类的话,黄公子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举手喊道:“我出二十两银子!”
“我出三十两!”陈老爷不甘人后。
“我出三十五两!”本不打算竞价的冯员外大喊。
“我出四十两!”
“我出五十两!”
“我出……”
淮陵男子向来偏好善于人事的烟花美人,寻常清倌的竞宴若能以五十两结束,就已算是不错。若姿色上乘的清倌,或许能到八十两。但就眼前一众男子如此踊跃的情形看来,樱泠的最终竞价有望能到一百两!
站在台上的臻玥与坐在台下的樱汐交换了一个眼神。
樱汐满目欢喜,却发现臻玥不知为何似有担忧之色……难道樱泠方才未能学好臻玥教导的的应对之道?还是臻玥担心,樱泠未能伺候好首位恩客?樱汐还来不及细想,耳边就传来——“我出一百两!”
“哇!”
众人一片哇然!
真有人愿意出一百两!
樱汐和众人一同激动转头,哇然顿时变成死寂——愿意出价一百两的,竟是阎骞!
若在别的场合,众人该向大将军阎骞下跪请安。但淮陵十里烟花路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在青楼之内,对朝廷官员只需保有最基本的礼数便可,无须下跪请安。故而,男子只需遥向阎骞拱手作揖,美人只需向阎骞略微福身,便算是向大将军请过安了。
阎骞心情大好地冲众人挥挥手,霸道地坐在最靠近的椅子上,径直将原本坐在那里的男子挤走了……该名男子不敢抗议却又不想就此离去,于是只能手持酒杯,站在一旁,继续围观。
本就似有担忧之色的臻玥,此刻脸上隐隐有点发青……臻玥说:“请问诸位客官,有没有要出高于一百两的?”
鸦雀无声。
一众男子开始三三两两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却没有人再敢出价……一来是因为竞争对手是阎骞。二来是因为用一百两竞下樱泠实在太不值得。
樱汐猛然从惊愕之中醒来,拉紧陈老爷的衣袖,樱汐低声哀求:“陈老爷赶紧出价吧!不然樱泠……就要落入阎将军手中了!”
陈老爷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
樱汐把陈老爷的衣袖拉得更紧,声音颤抖:“陈老爷喜欢樱泠也将近两年了吧?好不容易等来今夜,陈老爷可千万别放弃啊!”
陈老爷压低声音说:“钱倒不是问题……问题是……那可是阎将军!”
人尽皆知,阎骞是新帝的心腹大臣!
樱汐差点急出眼泪,“正因那是阎将军,陈老爷才不能就此放弃啊!贱妾答应陈老爷……往后每夜,贱妾必定都会尽心尽力地伺候陈老爷!”
陈老爷摇头晃脑道:“不行不行!”谁愿意为烟花女子与大将军作对?
樱汐还想哀求陈老爷,陈老爷却径直甩开樱汐的手,疾步走出万馥楼……淮陵十里烟花路,多的是温柔美丽的烟花美人与清倌,陈老爷犯不着趟这趟浑水。
陈老爷是不能指望了,那黄公子呢?
樱汐慌里慌张地引颈寻找黄公子,却发现,黄公子经已不见了踪影……黄公子比陈老爷更早离开了万馥楼!樱汐顿时六神无主,此时耳边再次传来臻玥的声音——“若无客官竞价……恭喜阎将军,以一百两赢得今夜的竞宴。”
现场一片欢呼喝彩。
樱汐吓得花容失色,急急站起身,快步往楼梯的方向走……她要上二楼找樱泠!她要告诉樱泠……忍一忍便过去了!除了让樱泠忍,樱汐只剩爱莫能助了……樱汐才刚走到楼梯口,就被阎骞的侍从方远挡住了去路。樱汐僵在原地,瞪大眼睛,就连敷衍的笑容都忘记挂上。
方远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樱汐好几眼,才开口对樱汐说:“阎将军有话与你说。”
樱汐哆嗦着点头。
方远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转身走向阎骞……樱汐低垂脑袋,疾步跟在方远身后。
彼时。
阎骞正意气风发地喝着众人的祝酒。
今夜是樱泠的竞宴,竞下樱泠的男子,既是今夜竞宴的胜者也是今夜竞宴的主人。加之那人是大将军阎骞,众人自然更加卯足劲地讨好恭贺阎骞了……那场面,简直犹如小登科。阎骞心情大好,才刚几杯下肚,脸就红得像是十里烟花路上的红灯笼似的……阎骞的酒量当然不止于此,想必,阎骞方才在独香楼已经喝过不少。
樱汐走到阎骞身旁。
阎骞粗鲁地伸手将樱汐搂在身侧,垂下脑袋,酒气熏天对樱汐说:“本将军花了一百两银子。一百两银子,足以奠定你妹妹在十里烟花路上的锦绣前程了。本将军如此厚待你妹妹,身为姐姐,你是否该对本将军心怀感激?”
樱汐的身子瑟瑟发抖,就连挤出的笑靥也在不断颤栗:“贱妾感谢阎将军……”
阎骞突发昂天大笑,直打断樱汐言不由衷的奉承话……樱汐吓得直咽口水,不知是否应该继续把话说下去……阎骞猛然停下大笑,说:“今夜,本将军先与你妹妹。明夜,本将军再到万馥楼来找你。”
樱汐背脊一僵。
阎骞毫不怜香惜玉地推开樱汐,拿着酒杯,继续听众人阿谀奉承的话,继续喝众人谄媚恭维的酒。
樱汐被推倒在地上,撑着地面的手掌火辣辣地流出鲜血来……樱汐傻了似地坐在地上,抬着惊恐的眼眸,看着不停昂天大笑的阎骞……过往伺候阎骞的画面再度涌上心头,樱汐哆嗦得如同寒风中的落叶……今夜,可怜的是她的妹妹……明夜,可怜的便是她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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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于那只远走的风筝。
墨莲与樊云瑾一同坐在草地上,等待墨荨捡到风筝后回头……那是樊云瑾与墨莲的初遇,二人却仿佛经已认识许久似地聊了很多很多……从那以后,墨莲与樊云瑾每天都会坐在那草地上,聊聊他们每天发生的事情……时光匆匆流逝,给樊云瑾与墨莲留下了美好的两小无猜与深刻的山盟海誓。
那一年。
墨莲十六,樊云瑾十九。
墨家只是寻常人家,墨父是一名穷酸教书先生,墨母是在绣庄打工的绣娘;樊家在陵平则算是颇有声望,樊父是一名富商,樊母是名门之后。关于墨莲与樊云瑾之间的来往,墨家与樊家都有所耳闻。墨家出于女子的清誉着想,樊家出于门当户对考虑,都不希望墨莲与樊云瑾再多来往。
然而,父母的态度根本无法让墨莲与樊云瑾分开。直至,废弃许久的科举再度举行,樊家有意让樊云瑾参加科举考试。樊云瑾心高气傲又胸怀大志,自然也欲一试。但想到要远赴淮陵数月参加科举考试,樊云瑾始终舍不得墨莲。
墨莲却说: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樊云瑾说:你等我回来。等我回来之后,我一定会娶你为妻。你将会是我最爱的妻,而且,我樊云瑾这辈子,只会有你这唯一的妻,不会再有其他妻妾。
墨莲流下了感动的眼泪。
樊云瑾吻上了墨莲的唇,脱去墨莲的衣衫……墨莲永远难忘……樊云瑾说:墨莲,我爱你。我樊云瑾这辈子只会爱你墨莲一人。
眼泪染湿了墨莲的脸庞。
墨莲睁开眼,没有樊云瑾,只有一室冰冷的凄惨与剧痛……墨莲重又闭上眼,无论睁眼还是闭眼,全都只剩冰冷。
救命啊——
凄厉的求救,无助而又绝望。
是樱泠……
就此听来,赢得竞宴的恩客定然不是怜香惜玉之辈……墨莲猛然睁开眼睛……难道是阎骞?想起阎骞,墨莲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剧痛袭来。
墨莲想起……
她第一次接待恩客……
那时候她还不是花魁,那时候她还只是陵平那种小地方里、任谁都可以轻易践踏。无法忘记,那名恩客头尖额凸,满嘴黄牙,瘦骨嶙峋,浑身散发着劳作过后的酸臭汗味……墨莲摇头,画面却在脑海挥之不去。
罢了……
既然忘不了,那就用力地记着吧……
墨莲闭上眼睛,耳边仍是樱泠的哭声……熬过今夜,她便会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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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骞推开樱汐的房门。
阎骞的脸庞散发着神采飞扬的红光,活像是刚吸饱人血的僵尸,大声对站在门外守了一夜的方远说:“这清倌的滋味……不错!不错!果真比花魁墨莲的滋味还要更好!”阎骞一道大笑着点头感叹,一道脚步摇晃地走下楼梯。
方远偷看了一眼房间内——樱泠凌乱地躺在床上——方远心想:花魁墨莲是难了,但待樱泠休养过后,他可以到万馥楼来找樱泠。
阎骞与方远离开之后,守在不远处的芳霞快步走进樱汐的房间,欲给樱泠上药。
啊——
芳霞惊悚的尖叫声,惊醒了墨莲。
墨莲艰难地坐起床,扭头,只看见一道人影从纸窗前掠过,只听见那道人影惊恐地大喊——“樱泠死了!”
那道人影,便是芳霞。
芳霞正要去将这噩耗告知樱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