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冷,树叶枯黄,暗示即将入冬,土地里的庄稼已经被农民收尽,光秃秃的泥土上留下无数桔梗,犹如刚刚结束的古战场,还未打扫完的箭支。
罗伯特的队伍于破晓时分启程,急行军一天,在太阳落山之前,伊恩能站在高丘上看见斯特林城堡高耸的石塔尖。
「终于回家了!」伊薇与他共乘一骑,搭着伊恩的肩膀,目光略过稀疏的松树,她伸了个懒腰,身体松垮下来靠在伊恩的背上。原本贪玩的她以为这次逃出来能舒缓她被闷在家里的坏心情,现在看来适得其反。
「丫头,回去你可得把那头骡子还给老马倌,记得要好好道歉啊。」
伊薇讪讪道:「知道啦,三哥,昨天大哥已经训过我了,呜呜。」
昨日在帐篷外,伊恩就听得罗伯特对伊薇的训斥,大哥恩威并施,直到搬出父亲大人才把丫头吓住,伊薇虽然活泼可爱,不喜一般女孩子的活计,喜欢舞刀弄剑,但是她也知道平日里自己家人纵容自己。可像昨天那样生死关头自己拖了后腿,她虽然完全不知道什么计划,但是对自己被擒给众人造成的麻烦,她还是很愧疚的。
当然,罗伯特也不是洪水猛兽,打一棒子给个糖,毕竟总是自家人。「三哥,听说你要去爱丁堡的学院啊。」
伊恩惊讶罗伯特居然会把这件事和伊薇坦白,扯着卡尔的缰绳跟上队伍「对,到家了待几天就走,这是父亲的意思,我也是才知道。不过毕竟不能一辈子待家里吧。还是得出去学习,就像罗克先生一样。」
「说起来,罗克先生呢?」伊薇左顾右盼。
伊恩潜意识里不想让伊薇知晓一些事情,就敷衍地说:「先生他有要事要办。」
他们的马匹脚力比队伍快些,慢慢的,伊恩发现队伍中押解俘虏的队伍,一众士兵押解着埃拉的族人,她与女儿卢娜则走在最前头。
他们的双手被紧紧缚住,一前一后两两并排,他们身旁的士兵则握紧长矛,十分忌惮他们是否会有任何的出格的决定。
伊薇在伊恩的耳边说了几句,后者十分意外,那可是昨天还拿刀架在她脖子上的“敌人”,她今天居然就心疼起人家来了。
不过就这么押解着,伊恩也觉得不妥,他唤来押解的负责人,提出希望将“俘虏”的手铐卸下。
「三少爷,罗伯特大人原本也不想这样,但是乔西亚侍卫长怕俘虏逃跑,就命令在下绑紧他们。」领头的士兵解释道。
伊恩与乔西亚也打过交道,不过他不像比尔那般没多少功利心,乔西亚在父亲手下是一个勇猛能干的骑士,身为侍卫长的他严于律己,同时也以高标准来要求他的士兵,但又有些不解风情,十分古板。
伊恩思考片刻,对领头的士兵道:「给他们解开吧,他们不会跑的。」
「三少爷?」
「出了事情我来解释。」伊恩提高音量道。「再说了他们手里又没有武器,真的出事了,你有权利使用武器。」
士兵们逐一解开俘虏们手上的绳子,警惕的命令他们向前继续走去。
伊恩加快脚步,路过了埃拉夫人,伊恩没有回头,朗声道:「埃拉夫人,不要怪罪我没有让你们离开,家父与大哥准备请你去斯特林坐坐,这也是罗克先生的意思。」
不等埃拉回应,伊恩还让领头士兵给俘虏每个人披上一块兽皮或者行军毯子,把他们那一副北方人的样子给遮盖住,埃拉与卢娜看着伊恩将信将疑地照做了,做完这一切后,伊恩那挥动马鞭催促卡尔加速。
穿过森林的边缘,沿着道路就可以看见斯特林镇的大门,西门口,不少百姓自发出来迎接,队伍,其中不少人是每个士兵的亲属,家人。队伍开过斯特林繁荣的街道,两边的夜市刚刚摆开。
士兵们沿途和自己的家人简单打过招呼后,还要继续跟着队伍前往城堡脚下的军营集中交纳武器盔甲,而罗伯特则带着伊恩与伊薇离开队伍直接爬上了城堡的石梯,身后是比尔与鲁斯管家与几个士兵带着打扮过的埃拉母子。
伊恩把他们假扮成普通领地农民的方法取得了效果,刚才过街的时候民众根本没有在意混在士兵中间的北方人,要不然他们早就被鸡蛋烂菜叶砸死。
走进城堡大门的那一刻,伊恩舒了口气,像极了曾经放学回家走进大门的那一刻,觉得什么都可以不用想,脱了鞋子就往沙发上一躺。
但是旋即就看见父亲大人杵在城堡内门口的脸,伊恩收起欣喜,戳了戳背后的伊薇,丫头躲在伊恩身后,挡住父亲看过来的目光。
伊恩跳下马,抱下从马上滑下的伊薇。老马倌上前从他手里接过卡尔的缰绳,伊薇则羞红脸,将队伍后老骡子牵上来交还给老马倌,老马倌黑着一张脸也不好说什么。
伊薇牵着伊恩的手,被带到父亲芬恩面前。刚想着对父亲打个招呼,却看见后面站着的老奶妈,伊薇挣脱伊恩,跑上前扑入老奶妈的怀里。
「奶妈妈,伊薇对不起你。」伊薇啜泣出来,她这几天也不是没有压力的,从小像是一朵花儿一样被家族呵护着,纵容着,突然无忧无虑的生活中看见了这个世界的阴暗面,哪个正常人都不会像个没事人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
「傻丫头。」老奶妈本来也有怨气,那是对伊薇不告而别的怨气,伊恩兄妹从小失去了母亲,老奶妈从出生开始就照顾他们直到现在,除了没有血缘,显然就是他们第二个母亲。但是看见伊薇哭着扑进自己的怀里,老奶妈哪里还有什么怨气。
「伊薇,从今天开始,罚你一周之内不许出门,好好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女贵族!艾琳女士,希望这一次,你能谨守职责。」芬恩的声音如古钟般响起。
「老仆明白,丫头。」老奶妈艾琳本想着这一次一定逃不过责罚,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连忙催促着伊薇。
「我知道了,父亲大人!」伊薇赌气地大喊。
「进屋去暖暖身子吧。」芬恩随后平和地说。
在老奶妈将伊薇带进去之后,芬恩将比尔叫到身边,嘱咐他在剑术上也不能对伊薇放松。
这头耳尖的伊恩与罗伯特相视一笑,用伊恩的话来说,父亲这简直是傲娇啊。
在安排好罗伯特与鲁斯管家后,终于轮到伊恩了。
前一世的伊恩没有父亲,爷爷又像一个老顽童,时而严厉时而调皮,伊恩真正感受到父亲的威严还是在这一世。
他还记得父亲对他与伊薇的出生曾抱有很大的芥蒂,因为他们间接导致了母亲弗丽嘉的去世。但是父亲芬恩是个非常现实的人,妻子过世的悲伤被他压在了内心最深处,家族才是他最该牵挂的。
无论是长子罗伯特,还是次子加兰,他们的优秀都为家族在王国的地位增添不少荣光,芬恩于是对伊恩也充满期待,直到后来伊恩在习武方面没有好的反馈,令他觉得也不可能每一个儿子都那么优秀,那他也太贪心了,还好伊恩不是家族长子,不需要肩负过多的责任,即使他这辈子都一事无成,与家族而言也无关大雅。
直到伊恩对书籍的感兴趣,芬恩才重新燃起对这个孩子的关照,并且允许他进入书房。而这次计划的实行,也得益于他的好友罗克对伊恩的评价。
「你做的很好。」芬恩平静的对首下的伊恩道。
伊恩抬头与芬恩的目光交合,父亲芬恩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鬓角白丝丛生的头发却被他向后牢牢绑紧,他的脸是刀削过般的消瘦,看起来给人一种很精神的感觉。常年在外奔波晒出的古铜色皮肤,这也是岁月留给他的印记。他的眼睛总是很有神,带着不能令人抗拒的威严,下巴上有些络腮胡须,大多已经变白。
「我什么也没做。」伊恩答道。
芬恩不是一个话多的人,留给伊恩一句「既然回来了,那就好好休息,后天前往首都,记得收拾好自己的行装。」之后,大袖一挥,走进城堡里。
伊恩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父亲不会像大哥一样和自己废话半天,要不然岂不是太丢面子,父亲那么高傲的人,即使是自己不小心死在杜恩,他只会像母亲去世时那样,一只眼流着泪,另一只眼无比冷漠。
但是父亲转身离开之前目光向外瞟了一眼,旋即脸色微变走进城堡。这些全被伊恩看在眼里,他不解地回头,发现埃拉和卢娜两人被士兵照看着,她们像是第一次走进南方贵族的城堡里,每走一步都会警惕地环顾周围。
父亲是看见埃拉才“匆匆”离开的,怎么说埃拉是罗克先生的老相好,父亲说不认识那是不可能的,难道父亲与埃拉夫人也有……
伊恩才懒得管这么多问题,他来到押解两人的士兵面前,谈了几句就将两人接手过来,同时,他唤来管家鲁斯先生,准备安排一个房间给她们母女俩。
「这家事情,在下应该去请教一下侯爵大人。」鲁斯先生拿着一小块布擦拭着单片眼镜,看向埃拉的目光中仍有些忌惮。
「哎,不用请教,她们是家族的客人,可不是囚犯,记得准备点吃的和衣服,别让人家觉得我们小气了。」伊恩就像一个小主人,热情好客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