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坐下开始到现在，他们都置身于绝对的安静中，即使身后主堡大门外几步就是索命的死神，即使几分钟前心跳是超过了二百，即使刚才浑身上下是多么颤抖。
现在的两人，在这完全黑暗的环境中，不约而同地呼吸匀畅起来。
「伊恩，我有点饿。」卢娜打破了寂静。
回想起来，今天的中饭还没着落呢，他们急急忙忙赶来，身上只保留了一些干粮，而且大部分都存在卡尔的马包上，伊恩在身上翻找着，结果浑身上下只搜出来一块干面包，在黑暗中递出去接过递了好久卢娜都没接住。
「你别动！」他一把抓住卢娜的手，然后将面包安安稳稳地塞进她手里，引导她的手拿稳。如果在平时，以他的现代人思维，此刻他们两个简直就是暧昧边缘，可此时他们身处的环境绝不是一个好的约会地点，他也不会想到那块去，卢娜就更不可能。
卢娜的咀嚼声在他耳边响起，然后下一秒，一阵古怪的声音响起。
咕咕咕咕……
伊恩揉了揉肚子，想把那不争气的声音压下去，突然，嘴角接触到一点软物，那是卢娜的手，那手翻腕递上半块还没吃完的面包。伊恩也没拒绝，就沿着卢娜咬过的地方把那面包一口吞下，同时也咬到了卢娜持着面包的手。
「啊！」黑暗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叫声，温热的小手闪电般缩了回去。
「对不起啊。」伊恩为他的错误道歉。「如果不是我固执与一意孤行，你也不会落得和我一样的境地。」
「你不用道歉，是我自己要跟来的，怨不得你。」卢娜倒是洒脱，「伊恩，我们会饿死在这里吗？」
周围应该没什么可以吃的食物，身上最后一块食物已经落入两人的胃中，如果要在此地饿个三天三夜什么的，伊恩觉得要是自己看见了一只老鼠，他一定会一把抓过就将它大卸八块。「也许吧，到时候你可不要饿得受不了，就开始吃我的肉充饥。」说起来，高山氏族部族繁杂，也确实存在以食人为主的野蛮部落存在。
卢娜不服气地轻哼。
良久，两人之间没有话语，直到伊恩先开口。
「哎，卢娜，你知道吗，哦对你一定不知道。其实我一直是个很失败的人，从学生时代就开始了。那时候我成绩不行，长相又丑又挫，又遭到全班的排挤，不受老师讨喜，不受同学待见，整天都是孤零零地。」伊恩只是一个普通人，即使穿越了，他也不过是出身更好一些。此刻身陷绝境，作为一个从小难以敞开心扉的人，真的好想找个人吐露心声。
「你在说什么？」在以前，伊恩会向她解释他语句中“特殊词语”的意思，现在冷不丁地冒出一段她完全听不懂的话，卢娜自然完全不明所以。
「你别问，只要听我说就好。」伊恩摆摆手，却想她也看不见，「后来上了初中，那就更没人在乎我了，因为我之前都在临镇上学，回到本镇后，身边的小伙伴都是之前学校就组成的小团体，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地。人比较内向，与老师关系也不咋地，又缺乏自信。」
「之后的高中不说也罢，我就是个混子。所幸的是我有一个固执的爷爷，将我送入一个美丽的大学。在那里我经历了迷惘，挫折，更大的失败，本来要放弃的时候……嗯，反正最后洗心革面，漫长的五年后，带着证书走出校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工作的机会，好不容易有一个，一个姑娘是我想要争取的，好不容易能孝敬爷爷了。」他的语气非常低落。
伊恩想起很多事，他上半辈子的人生轨迹，原本这些事情在他脑海中只是一些零碎的片段，却在这极暗的环境中，完全静下心的情况下，在脑海中连成一片完整的记忆，当然还有不少细节是被他有意识忽略的。
「那个姑娘，是斯特林人吗，或者是卡里多人？」卢娜只能听懂伊恩话中不多的信息，她听得伊恩在提起一个姑娘时，语气轻微的颤抖。
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卢娜会错意思伊恩也不纠正，直说道:「对，她是我故乡的姑娘，很漂亮，我有点记不清她的样子了。」
「你们难道很久不见了吗？」
不久，也就十四年而已，在伊恩汪洋的脑海中，他找不到可以拼齐那姑娘相貌的记忆，只能与某个楚门一样，拿记忆的剪影拼凑一个模样，直到最后，这个姑娘居然与卢娜神似起来。「她喜欢劳作，非常勤奋，比我出色不知道多少。有时我能在夕阳的余晖中看见她走出小镇的模样。」权当是故事，伊恩结合着记忆与现世，将他心中的姑娘描绘成一个斯特林的普通少女。
「我不是个虔诚的人，她才是，诸神在上，她一定是天使派来的，如同教义中说的那样:罪恶的人在地狱中被火烧灼着全身，直到一位白发天使将他推出硫磺色的世界。」伊恩大概能理解那些在垂死之际拥有了信仰的人。
「那么，她叫什么？」卢娜刻意将话音压到很低。
「对啊，她叫什么？」伊恩继续搜寻着脑海，「她叫做……鲁？路……好像叫做陆，对，陆姑娘，至于叫什么，我真的忘了。」
「你可真是个负心汉。」卢娜不满地说道。
「嘿嘿。」伊恩不好意思的挠头，想必卢娜一定把他认做那种始乱终弃的纨绔贵族了，何况他在这个世界只有十四岁，被误认是怎么解释都会抹得更黑的。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卢娜问，「我能感觉你语气中的悲伤，但是你的话，有好多我都听不懂，所以我不能理解。」
伊恩轻柔而准确的纠正她:「所以啊，我一开始就说了，你只要做个听客就行了。」
卢娜却不甘做个听客，「你知道，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对你很好奇。」
「不应该对我很眼红吗，毕竟我可是一笔重要的赎金。」沉闷的气氛被他驱散。
「没有，那是我母亲与舅舅的想法，而我，其实我父亲和我谈过，在我与母亲他们下山之前，他与我透露过一些事情。」
「嗯？」
「我的父亲只和我提过一句话，如果这辈子有机会进入学院，让我一定不要拒绝。」黑暗中，卢娜看不见伊恩逐渐瞪大的眼睛。
「所以这就是，你在我父亲提出把你和我一起送去学院时，完全不惊讶？」
「对。」卢娜应了一声。「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像你喜欢读书，而我却不识几个字，后来你读书给我听，读的还是我们高山的祖先，如果哪一天我也能拿着书回到高山把它们读给我的妹妹们听，那我一定非常自豪。」说道最后，伊恩听出她一定笑了出来。
「你还有妹妹吗？」
「有两个，她们都还在咿呀学语呢，是父亲与几位后母亲生的，母亲平时见不得她们，但我与她们私下里却很亲。」
原来是同父异母，类似小妾那种女儿。
两人打开了心扉，互相述说着自己的人生，有时伊恩也需要向她解释很多深涩难懂的词汇，事后他说的更多也是自己这一世的故事。
「我的大哥啊，罗伯特，你知道他一直到现在还没有结婚，哈哈，但他可不像父亲那样，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就再无续弦。大哥罗伯特他在镇子内有个相好，可是那姑娘是个奴隶，两人身份实在悬殊，但不代表他们没有一些小联系，哈哈。」
「我记得有一天，那还是六七年前的事情，我的二哥加兰拉着我偷偷摸进城堡谷仓塔内，先藏在了塔上的大酒罐后面，当时我说我们在等什么？加兰告诉我只要等上一刻钟，有好戏给你看。哈哈。」
「直到后来，大哥带着一个有着栗色头发的姑娘偷偷跑了进来，他们是那样迫不及待，甚至不检查一下谷仓塔内有没有其他人，就趴到在一旁的草垛里，那个，哈哈，我顺着二楼木板缝隙向下偷看时，大哥已经撩起那姑娘灰色的裙子……」
「就等罗伯特他最后一步时，加兰却在旁边模仿起布谷鸟的声音，大哥起身提起裤子那一幕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天我与加兰被他追杀地绕着斯特林镇跑了三圈，哈哈。」
「哈哈。」卢娜被伊恩完全逗笑，肩膀颤抖着，止不住笑意的她把头埋到膝盖里，却仍笑哭出来。伊恩则在一旁，带着眼泪狠狠把笑意憋回胸膛。
「后来，那姑娘貌似离开斯特林了，那天晚上大哥与父亲大吵一架，伊薇抱着枕头来到我的房间，因为她隔壁就是父亲的书房，吵架声像轰隆隆的雷声一样。在那之后，大哥就对男女之事兴趣甚少，二哥加兰在夺得比武大赛的冠军之后成为国王亲卫也逐渐沉默……」
伊恩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口浑浊的空气，两人在之后心照不宣地不再说话，他们都需要一个安静的时间，来接受之前说的一些都只是回忆，以及未来就只剩下面前的黑暗。
直到伊恩的耳朵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卢娜，你有没有听到外面的声音？」
「什么？」
他在黑暗中扶着她的双肩，在她耳边轻声道:「如果这次能活着出去，我一定告诉你我的全部故事。」他的话语中突然填入一丝希望。
不等卢娜回复，伊恩就拉着她，起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