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翻过那座山,一路直走就能到长安了……”
“很好。”
“将军,一定要去吗……”
“当然。”
他看出她的怅然若失,但他没有问。
因为没有必要,他也不想知道。
当他回到长安,他自信能解决一切问题。
“将军……”
“嘘。”
他制止她继续说话,她茫然。
他环顾四周,握刀握得更紧了。
这个时候,一定会有人出现。
但出现的人,却比想象的多。
这是一伙土匪,已经将二人团团围住。
土匪和流寇不同。
没有人天生愿意当流寇,也没有人天生就是流寇。
但却有人世世代代当土匪。
土匪不如流寇穷凶极恶,但比流寇更团结。
“来人道个万儿。”
一个小个子土匪问话。
这是江湖黑话,他不懂。
小个子眼睛转了转,退进山里。
“当家的,来人不是同行。”
“哦,那就杀了吧。”
当家的杀人不眨眼。
“当家的,那个男的似乎不太好对付。”
“那就请他来做客。”
在当家的眼里,只有朋友和敌人。
如果不想成为敌人,就必须要成为当家的朋友。
现在,他只有这两个选项。
将军是战无不胜的,但是将军已经学会了妥协。
离长安一个山头的距离,似乎又远了一些。
当家的热情好客,毫不吝啬。
晚餐准备了肉,还准备了酒。
“这位兄弟打算往哪儿去?”
当家的问话,没有人可以不回答。
他是将军,他自然要往长安去。
他本应该骄傲地回答。
可是她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明白。
将军是官,当家的是匪。
“去长安,探亲。”
他撒了谎,一个耻辱的谎。
哪怕他没有身穿盔甲,但这仍是耻辱。
“我与兄弟你一见如故,兄弟不如在我这山寨里作客两日再走。”
当家的不需要否定的回答,也不允许否定的回答。
当家的只有朋友和敌人。
进了当家的山头,能出去的只有朋友。
既然是朋友,自然要作客两日。
哪怕他是将军,此时也不能拒绝。
现在到了新的一天。
将军看着日出,却不能离开这里。
将军看到日落,却还未到达长安。
而山里,又来了新的朋友。
“来人道个万儿。”
“台柱兄弟!不小心踩了并肩子的线上,包涵!”
小个子眯了眯眼,道上人。
“走哪条道儿啊?”
“做的是盘走。”
首领继续说道:“看合字盘,给当家的引见引见,多谢!”
“兄弟是想挂注?”
“做笔生意。”
小个子知道当家的规矩,朋友,或是敌人。
首领如愿见了当家的。
“当家的近来山头上可来了朋友?”
当家的没有回答。
首领继续说道:“日宫被人摘了飘把子,这个事儿望当家的理解。”
当家的便知道了,寻仇。
不过当家的仍未说话,两边都是朋友,至少现在是。
“不瞒当家的,那人是个鹰爪孙。”
鹰爪孙,那是官府人的意思。
当家的神色不改,“甭管是不是官,给了我面子留下,那就是朋友。”
“若我与当家的做笔生意呢?”
“哦?”
“给当家的敞亮了说,相信当家的有杆秤。”
“说说。”
“沿那边翻两个山头,有条溪流,往上游走,有个村子。”
“这方圆几百里有村子我会不知道?”
“这正是奇特之处,那村子与世隔绝,有粮有肉,怕是这世间再难寻了。”
“若是你胆敢蒙我……”
“那便叫当家的插了我!”
当家的是讲信誉的人,这笔交易成了。
他还不知道首领的存在。
将军不会在意杀死的敌人,是否有亲人。
将军不会在意那些亲人,会悲伤,或是会报复。
曾经要杀他的人,现在都已经成了战场上的亡魂。
可是,我们的首领和那些人显然不一样。
首领更年轻,更坚毅,更拥有智慧。
所以现在,首领的獠牙到了将军的脖子边上。
“将军,好像有些不对劲……”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他此时烦躁,只想明日就速速离去。
他心头已经积压太多怒火。
“有什么不对劲?”
他仍未将注意力集中起来。
“将军,我有不好的预感……”
他皱了皱眉,看了看她。
他知道,她一向聪颖,敏锐。
她说道:“将军,我觉得我们应该立刻离开这里。”
他本就不愿再待下去,一刻钟也不想。
“好,我们走。”
他推开屋门。
眼前的一幕,与在溪流尽头那个村子时何其相似。
但将军此时却没有那么轻松了。
这些是土匪,不是村民。
这些人握的刀锋利,握刀的手有力。
“朋友,你们想去哪儿。”
当家的没有握刀,当家的已经很久没有握过刀。
她抢着回答道:“只是想转转。”
当家的并没有理会她,只是自言自语。
“既然给我面子作客,那就是朋友。”
“可是朋友和朋友,有时却是敌人。”
“按理说,这些事轮不到我来管。”
“可既然有朋友说出来了,这事情还是得管一管。”
“江湖朋友,道义当头,今日我们就以对错相论。”
当家的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任何人。
但话既然说出口,那么一定是说给谁听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
“两位朋友还请移步,咱们换个场合说话。”
此时,他不能,也不应该违背当家的。
他也不清楚当家的在说些什么。
但是,他不能再承受耻辱。
所以,他抬起了刀。
当家的并没有生气,也不感到惊讶。
“江湖朋友,道义当头……抓活的。”
他很愤怒,所以他提刀前冲。
土匪们甚至没有抬起刀,只是静静看着。
小个子土匪嘿嘿一笑,袖子里滑下一个布球,扔向他。
他抬起刀一斩,砍碎了布球。
粉尘从布球里迸射出来,扑到了他脸上。
那是迷药,我们的将军倒下了。
这些是土匪,不是流寇,更不是兵卒。
他们会最省力,最先进的手段。
当家的没有看晕倒在地的将军,而是看向了她。
她并没有惊慌,也没有见她有多难过。
当家的说道:“看来你比他聪明。”
她确实聪明,而且是个高尚的女人。
首领等待得很焦急。
首领热切地想要见到他。
复仇,首领很快就能复仇。
终于,当家的把他绑来了。
“当家的!大恩不言谢,请容我先手刃仇人!”
“慢。”
当家的并没有把他交给首领。
“江湖朋友,道义当头,对错要先理个清楚。”
首领按耐住冲动,等着当家的继续。
“不妨就先等一会儿,药效不长,他很快就能醒过来。”
“不必等。”
当家的闻声看去,说话的是她。
“既然要论对错,我代替他来论也是一样。”
首领冷笑,“你一个女人,凭什么?”
“就凭给那些流寇下药的是我。”
确实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已经猜到了首领的身份。
“原来是你!那你们两个都该死!”
“如果不杀了他们,我们两个现在已经死了。”
当家的发话了。
“你爹要杀他们,他们才杀了你爹,没错。”
既然当家的说没错,那就是没错。
首领着急了,“可是……”
当家的打断首领的话。
“可是,你们杀了他爹,他现在要报仇,同样没错。”
她知道了,当家的说的道义,是和首领的道义。
她要救他,那么就要当家的和他们二人讲道义。
说到底,不过是以利动人。
“当家的,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当家的答道:“如果是想说溪流尽头那个村子,我已经知道了。”
她本就猜到,不过是不死心罢了。
她叹息一声,“罢了,你应该杀我。”
首领道:“不,不止你,还有那个男人。”
“不,你不应该杀他。”
首领冷冷说道:“凭什么?”
“因为,杀你爹的人是我,不是他。”
“是我,在酒里下药迷晕了你爹。”
“是我,用簪子刺穿了你爹的喉咙。”
首领不信,也不愿意信。
“你用什么证明。”
她从怀中取出一支染血的簪子。
“这就是证明。”
首领更加愤怒,对这个蛇蝎般的女人充满愤怒。
“我现在就杀了你!”
当家的说道:“江湖朋友,道义当头,事实如此,是应当血债血偿。”
“我还有话说。”
她救下了他,现在她要救自己。
只有再救下自己,她才能确保救下他。
“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肚子里有你爹的孩子。”
首领呆立原地,“你,你说什么……”
“我杀了你爹,但是我怀了你爹的孩子。”
“不可能!我不信!”
“那你就剥开我的肚子,亲眼看一看!”
首领怒目圆睁,咬牙切齿。
首领记得,他爹确实是死在床榻上。
该不该杀她?
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首领很痛苦,仇恨使他痛苦。
若杀了她,或许就会杀死自己的手足兄弟。
首领没有办法,为了报仇杀害无辜的兄弟。
“啊啊啊啊啊!”
首领跪倒在地,捂着脸怒吼,亦或许心里在哭。
仇恨,只会让人痛苦。
她走到首领跟前,张开了怀抱。
“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能否使这个苦命的孩子得到救赎?
只是现在,这个孩子在她怀里。
这个孩子,充满悲伤,流下了泪水。
“对不起……”
她重复说着对不起。
怀里的孩子哭得更加厉害,更加悲伤。
年轻的首领,人生中从未有一个时刻如同现在这般。
无助,脆弱,茫然。
但,或许这就是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