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以默甫一拐弯,刹那便认出前方不远处,停在小区门口的那辆车。他断然不会看错眼,正是那辆车,曾经两次在夜里送顾然回来。霎时间,他的第一反应是,顾然回来了!
自从年前那一次,他一时头脑发热吻了顾然,吓得她落慌而逃,截止到今天,他们两人再也没见过面。
陈以默何曾不自责,也暗自懊恼过自己的莽撞,但事已至此,多思无益。
最初的慌乱散去,他心里一琢磨,不若先给她一点时间和空间,别把人逼急了,她再跑到哪个犄角嘎达藏起来,到时候更麻烦。况且年关将至,陈以默知道顾然早早已买好回家的车票,想着也好,借这一个年假,双方暂且都缓一缓。如此寻思一番,便按下了心头的焦虑。
除夕夜那晚陈以默给顾然发祝福的短信,预测了可能不会收到回复,却未曾料想对方很快给予他回应,这让他惶惶不安的心情略微得到安抚,暗地里生出半缕隐微的期许。
昨天他还在思索,顾然大约已经回来上班了吧,以致这会儿猛然看到何子奇的车,他根本顾不上其他,唯一的念想是要马上见到顾然,看看她是否安好,胖了或是瘦了,又或者还是不是想躲着自己……,弹指间,种种思虑打马而过。
他停好车小跑着奔向小区大门,途经何子奇的车,余光瞟到何子奇也正在看他,表情耐人寻味。只是他现下心无旁骛,并无闲暇心思去细细琢磨。
陈以默走出电梯,来到出租屋门外,攥着钥匙做了两下深呼吸,才将钥匙插进锁孔。
“然然?”他走进客厅,人没见着,倒是看到沙发旁边的空地上堆了几个封好的纸箱。就在他皱起眉头打量纸箱的瞬间,顾然的房间里传来轮子滑动的响声,下一刻,顾然拉着一个行李箱从房间里走出来。
她看到陈以默怔了一下,继而笑道:“你回来啦?”
“你这是做什么?”陈以默问,
“你回来的正好。”顾然仿佛没听到他的问题,自顾自地说:“我已经跟房东说好了,今天就搬走。我现在东西都差不多收好了,本来还想打电话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好跟你正式道个别。”
“你要搬走?”陈以默压着嗓子问道:“搬去哪?”
“何子奇那儿。”顾然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云淡风清地说:“对了,还没有机会跟你说,我结婚了。”
“……什么?”陈以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我结婚了,跟何子奇。”顾然重复一遍,打破他的幻想。
霎时,客厅里弥漫着一股诡秘的气息。顷刻,短暂的静谧过后,陈以默蓦地吃笑一下,“然然,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顾然依旧看着他,郑重其事地说:“以默,婚姻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我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陈以默嘴角还挂着微笑的弧度,笑意却没漫进眼里,“不是开玩笑,那就是借口咯?你躲了这么久,就想到这样一个借口?然然,就算你接受不了我想拒绝我,也拜托你找个稍微像样点的理由好吗?”
顾然漫不经心地笑一下,“为什么你觉得我结婚是个幌子?我拒绝你,和我结婚,这是两个独立的事件,二者并无直接关联。”
“并无关联?好!那你可否告诉我,为什么我前脚刚跟你表白,你后脚就跑去跟他结婚。别告诉我你和他做了那么多年的朋友,到这会儿才突然发现自己爱着他。”直至这一秒,陈以默仍然对顾然结婚的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他一方面被顾然气得牙痒痒,一方面又被她找的这个漏洞百出的借口逗笑!真是傻不拉几!
顾然看他一脸笃定的,不以为然的表情,叹息一声,拿起沙发上的包包,翻出一个红本子递过去,“你如果不信,这是我的结婚证。”
陈以默定住,眨眼间,脑中飞快闪过惊诧和迟疑。他若无其事地接过来,打开,端详一遍内页,又翻转过来看看封面,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有条不紊。俄顷他笑道:“仿得还挺逼真,在哪做的?花了多少钱呀?”
顾然说:“你觉得我有必要大费周章特意去弄个假证来欺骗你?”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陈以默猝然吼道,方才的镇定不复存在,“顾然,我知道你可能一时没办法接受,你想继续躲着我也好,你要直接拒绝我也罢,甚至,甚至你把我哥、我爸妈拿出来说事我都可以接受,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找这种假得不能再假的借口?你想糊弄我也拜托你拿出点诚意来好吗?”
“以默,你说的对。”顾然气定神闲地说道:“正如你所说,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也好,我跟你哥之前的关系也行,还有,长辈们的想法都可以,我能拿来拒绝你的理由有千千万万个,我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最没说服力的那一个呢?
“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它最没说服力,所以它才是真的。”说完,顾然不慌不忙地看着他。
陈以默的呼吸渐渐紊乱,脸上的斩钉截铁也开始出现龟裂的痕迹,一丝怀疑爬上他的眼角,忽而又被压下去,只见他强作镇定地说:“不对,你说谎,你就是想骗我是不是?”
顾然不说话了,只拿幽幽的眼神看着他,这番姿态落在陈以默眼里,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瞬间,他的心忽冷忽热,栖栖遑遑。
陈以默还在试图挣扎,“我不相信,然然,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他满含期许地盯着顾然,希望对方下一秒突然笑出来,调皮地跟他说:“陈以默我和你开玩笑的呢。”然而,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对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唯有看他的眼神愈加幽邃。
他的奢望落空了!顾然是认真的!
意识到这一点,陈以默整个身躯重重一晃,接连倒退几步撞在沙发背上。他撑住椅背不让自己滑下去,神情恍惚,眼眸却转得飞快,他喃喃道:“为什么……?”他不敢置信,才将将隔了一个新年,顾然就给他带来这样一个惊爆的消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哪怕顾然说她和何子奇在一起交往了,他都稍微觉得不至于这般荒诞!
“为什么?”陈以默哀痛地望向顾然。
顾然不露痕迹地握了握拳,从容不迫地问道:“你是问我为什么结婚,还是为什么跟何子奇结婚?”
陈以默两眼猩红,指尖牢牢掐进沙发椅背的皮革里,努力克制着内心快要暴跳如雷的冲动。“你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跟——他——结婚?你爱他吗?”
顾然无力地一笑,说:“以默,你还年轻,可能无法理解,有时候爱情和婚姻是两回事。你听我说完。”见陈以默欲开口,她打住对方。
“你看,我跟你哥交往了六年,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六年光景,都投注进这场恋爱里了,结果呢,他另娶他人,我狼狈退场。所以啊,一段关系最终能不能开花结果有始有终,并不取决于你投入的爱够不够多。当然,爱是一个加分项,但不是决定性因素。
“你问我为什么要跟何子奇结婚?其实算起来,我跟他认识也有将近十年了,我们了解彼此的性情,知道对方的喜好,对双方的家庭也都知根知底。最重要的是,我和他都足够成熟,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并且,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说爱慕谈不上,但好感还是有几分的。对一段婚姻来讲,这些已经足够了。”
“那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偏偏要在我向你告白的这个关口?”
顾然无可奈何地说:“我不否认有这一方面的考量,想借此打消你的念头。但其实更多的是,这件事提醒了我,我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才适合我。
“以默,我不怕老实告诉你,这些年我和你哥在一起,没有一天不想着结婚的事。你想想,如果我不是想跟他修成正果,又何必耗费整整六年的青春去跟一个男人死磕。而你哥的背叛也给我提了一个醒,那就是,其实爱不爱跟结不结婚完全可以是两回事。
“正好当时子奇跟我提到这个可能性,我想了一下觉得还不错,便答应他了。”
“那为什么我不行?”陈以默悲痛万分地追问道:“你都可以接受一个不爱的对象了,为什么不能考虑我?”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因为我一直只把你当成弟弟,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可是我爱你啊!”陈以默绝望道。
“这就是你和子奇的差别。”顾然对他的激动视若无睹,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跟何子奇,除了彼此不够相爱,所有条件都成熟契合;而我和你之间,除了你喜欢我这一点,其他种种皆是障碍。”
话已至此,陈以默还在作垂死挣扎,“然然,我知道我们之间障碍重重,可是只要我们彼此相爱,我们一起去克服不就好了?”
“可是以默,我并不爱你。”
咻……,一支穿杨箭划破长空,正中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