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合璋撑着额头,昏暗的眼眸中竟看出些许挣扎来,洛余突然有些头皮发麻。
“兆良攻入城门了,速速逃命啊——”
屋外的喊叫声甚是撕心裂肺,简直是把洛余给吓到了。
她突然回头看向皇甫合璋,那个浅笑依旧的男子。
那是一种心有成竹的笑意,仿佛这一切他早已洞察,更仿佛,他那双无形的手,将一切推波助澜。
而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他本来就是一个权谋者,他本来就是所有阴谋的起源。
洛余将竹筷重重的砸在案桌上,“要回国,要复仇,行,我理解。”她偏开头去,“那你为何要拖累如此多的,如此多,无辜的人?”
“帝王宝座,本就由万千陈骨枯血垛叠而成,这是必然。”皇甫合璋端一派彬彬有礼的模样。
洛余甩袖起身,“无法苟同。”大跨步出殿,再不停留。
皇甫合璋反倒,轻轻一笑。
房外,再走几步,就能看到一片火光之下众人背着包裹逃窜的身形。
洛余逆着人群行走。
有火星在肆意蔓延,洛余回头看百姓逃窜的身影。他们发丝缭乱,满目通红深沉着呼吸的声音,甚至于除却告诫他人早日逃窜再没了别的言语。
能听到孩童稚嫩的哭声,响彻云霄,撕心裂肺。
洛余不懂,她为什么要停留在这里,看着。
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而似乎,他们是猎物,有一个猎人,在不停的追赶。
所过之处无一幸免,他们倒下时不甘的眼眶还凝视在猎人身上。那种,无力的怨恨。
洛余捂住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忆起这种东西。
她应该回头,应该跃上虚空,远离这种是非之地,因为这原本于她无关。
可她偏偏,就下意识的,往前走着。
像是一只逆着洪流的鱼,一只特立独行的异类。
她顺着火光繁盛处,步步向前,原本万众簇拥金碧辉煌的宫殿,此刻宫婢逃窜,百年来屹立的房宇此刻发出沉重的哀嚎。
那火光中,站着一个女子。
洛余并没有很重的善良,她并不打算去如何大发慈悲的救人,自己想死,外人何必自作多情。
哪怕她认出,火光中的女子是青砚。
还有外面很是急切的男子,那个在张氏山庄中见过的男子。
洛余想起了他在说着青砚二字时,眼中复杂的情绪,愧疚,思恋。
“你回来做什么?”青砚问。
一片火光中,洛余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她能听出青砚声音中的绝望,甚至于决绝。
“青砚,你先出来。”赵裕靠近火光,向着里面的青砚伸出手,“你出来,我将一切都告诉你。”
“夫君,赵裕啊,你骗了我三年。”青砚的声音在颤抖,“我苦苦思了你三年?”
“而你就在一处安定的角落,享受富贵,生活安逸?”青砚轻笑,越而放肆,渐渐自双颊崩出泪来,“因为你,我整天生活在无光的黑夜下,整日将自己包裹,天天想着如何,如何再找回你。”
“不。不是。”赵裕开口否定。
“闭嘴。”青砚出声,撕心裂肺,“本宫乃端朝公主,却因一男子剑走偏锋,虽朝中日渐腐朽却不加以制止挽救,反而因恨意而串通他国去覆灭了自己的国。”
“原本我以为,颠覆这腐朽的朝代是对于祖宗的功绩,是对天下的交代。现下本宫明白了,全是本宫的私欲作祟,因你这一负了我三年的男人。”
青砚在火中,“国亡了,本就是要死的。”
“你,便去安享富贵吧。一如过去三年一样。”
赵裕连忙否认,“不。”
他手足无措,自然明白青砚得性子,以及较为极端的性格。
洛余也是想明白了,她所接到的一切任务,所与青砚的所有交集,她那所谓的任务,那她自以为是的打入敌人内部去获取情报的行为,都是青砚与皇甫合璋决定好的,都是端朝灭亡的基石。
而赵裕,不知为何假死后混入敌人内部,打通并且给青砚通路的存在。
只是,要是洛余也理解不了这种极端的帮助方式,用死亡来消失整整三年,然后杳无音讯,切断了一切联系,却又突然出现说是为了你好,是为了宏图大业此类云云。
那你为何不就一直陪伴着她,将所有的路都一一走过。
对于一个女子,再如何有宏图壮志,再如何胸怀天下,就算不去承认,她们心中仍期望着,能有人在身后,期望着结束这无边的孤寂。
火光渐渐模糊视线,洛余能感知到,青砚正在向着火势繁盛的地方走去,向着她此生的归宿。
她会变成土壤中的灰尘,会变成拂面的清风,甚至于会成为蛆虫的食物,作为她聪慧一生,荣华一世的结束。
而远处的赵裕,亦是毅然决然的冲进火场中,拽回步伐坚定的青砚。
他二人再有所言语,洛余便是听不到了。
她也不想再去如何掺和,如何了解。
所谓人,便是如此复杂的东西。永远做不到彻底的理解,永远做不到感同身受。
他们都不一样,都有着各自的心思,都有着各自的选择。
只不过,有时可以因着那一份牵绊选择同归同去罢了。
洛余回头,兆良的军队就在宫殿外,等着野火烧尽,等着整个王朝最后余存的气息消失。
火是青砚放的。
所有想要死的人,留在火中,仿佛可以保留些许的体面。
皇甫合璋突然出现在洛余周围,“你我还未诀别。”
“我和你有什么交集嘛?”所说洛余之前,是带些玩笑的,可现在确实彻彻底底的冰冷。
“还在怨我吗?”皇甫合璋上前,执起洛余的双手“帝位下所掩藏的杀戮,是无可奈何的。你应当理解。”
洛余只觉得一阵反胃,它用些气力挣脱皇甫合璋的双手,更是有些诧异这个男子与之前弱不禁风随意挨打的模样的不同。
“余儿。”
什么时候又有这么肉麻的称呼了,洛余是真真,觉得恶心。
“闭嘴!”她出声呵止。
“我已然不知自己是何时动心,是那日郊野你将我从管氏手中救下,还是寒疾时你给我握住的那双手。”
她步步后退,突然觉得一阵乏力,腿部一软,却仍是出口恶语相向,“都是你一厢情愿!”
“无妨,无妨。”皇甫合璋仍在前行,“不求你与我两情相悦,你只要永远留在我身边,做我啟朝武艺高强的将军,做我皇甫合璋永远的伴侣。”
“你不会有机会逃走。”
“因为我将安神散,蒙汗药,软骨散。”他笑,“我自然知晓你比常人健壮,忽而计量都是大且参杂的。”
“你走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