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正是抗日战争最艰苦的一年,青岛虽早已被日本占领,但是在南京国民政府迁往重庆之后,青岛更加乱作一团,“被国民政府抛弃的人民”六神无主,程福兴和青岛几个有钱人一起高价租下一条游轮,偷偷地携带全部财产家眷取道上海从长江去到重庆。程福兴一家把现金、股票等值钱的东西缝在贴身的内衣里,把房子租出去,把摇摇欲坠的啤酒销售公司交给下属,颠簸在去往重庆的轮船上。这一路的艰难险阻自不必说了,轮船只走近海,丝毫不敢越出限定的距离半步,若是碰上海上巡逻的日本军船,多半是要没命的。程福兴和乘船的人事先商量好,准备了一些放在明处的银元,遇到检查就拿出一些分发给当差的,轮船得以秘密地艰难出港。
轮船从青岛秘密驶出来,只沿着近海走,一路上关卡无数,沿海大部分地区都已经被日本人占领,他们对日本船收取极少的费用,然而对中国船却狮子大开口,收取日本船四倍甚至五倍的价钱。好不容易遇到未被日本人占领的国民政府的港口,价格却比日占区港口的价格有过之而无不及。
“官爷,行行好,我们小地方来的,能不能通融通融……”同行的几个男人向关卡的卫兵求情道,船到日占区港口时,没有人敢吱声,然而到了自己人占领的港口,却有人敢站出来讨价还价起来,同时做好了接受训斥的准备。
“能通融的话,谁不愿意通融?难道我们愿意看我们的同胞受难不成?”卫兵的态度大大出乎一船人的预料,他们本来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等待接受“刁民”之类的责骂,然而没有想到得到的却是卫兵的推心置腹,“现在形势这么严峻,政府除了港口这点收入,哪还有别的钱?而这些钱,统统是要拿去给前线的官兵们的!没有他们,我们早就亡国了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活不下去,好歹可以买条船不是吗?那些前线的官兵们呢,可不是日日夜夜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吗?”
一席话说得全船的人屏气噤声,程福兴他们赶忙拿出通关的费用,如数交了上去。轮船得以继续往前开动。
汽笛声响过两声之后,只听见那关卡的卫兵大声说道:“船到南京后,可就尽早把船处理了,改坐火车吧!切记!切记!水路不安全!”
程福兴听到卫兵的告诫,远远地朝卫兵一拱手,内心涌起深深的感动,这感动是许久以来未曾有过的。
从青岛到上海,一路顺利,虽然其间花费了不少的通关费。
从上海抵达南京时,大约在早上五点钟,轮船日夜不停,一船人只想尽快赶到成都,只怕一停下来会有什么意外闪失。连续三天的航行,让一行人疲惫不堪。
程福兴记起关卡卫兵叮嘱的话,于是和船上的其他几个男人商量要不要到南京之后把船卖掉,改乘火车。
“什么?改乘火车?船上的家当难道要拎去成都不成?我们可是都没有带仆人的啊,程老爷!”
“为什么过南京之后就有危险呢?我看那个卫兵的话我们倒不必太认真了。”
“要那些女人们抛头露面去和男人一样挤火车?亏你想得出啊,程老爷!你去问问你的两房太太,愿不愿意和陌生的男人前胸贴后背的站在一起!真是岂有此理!”
程福兴的提议遭到大家的一致反对,程福兴有些着急,他思忖卫兵的话是对的,结合他这几天一直看报纸,他得出结论:“越往中部地区,日本人的势力便越强,尤其是豫湘桂一线,现在日本人正在为打通大陆交通线而誓死出击,我们这样贸然乘船过去,恐怕是羊落虎口啊!”
“可是我们这船,卖给谁去?卖给普通老百姓吗?老百姓哪能买得起?卖给日本人,更别提了,说不定他们直接把船抢走,一分钱都不会给我们!”仍然有人提反对意见,而且这意见似乎是言之凿凿、无懈可击,马上有人同声附和起来。
经过同行人的一分析,程福兴似乎认为他们说的也是有道理的,他不便再坚持自己的想法,只好少数服从多数,听之任之。
船由南京继续西进,沿长江经过芜湖与安庆。一路上少见人影,江上不见渔者,岸上不见农人。
当船到达安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船上的人已经在船上呆了五天五夜,早已黑白颠倒,恹恹的毫无精神。一行人都呆在甲板以下的船舱里,在简易的床上或坐或躺。程福兴和两个太太以及程老太太聚在一起,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程福兴不知为何,特别伤感,想起六七年前一家人过着安稳富足的生活,然而却总是不和睦,然而现在,在逃亡的途中,一家人却相互关心、相互温暖,气氛非常好。程福兴憧憬着未来的新生活,相信经过这一次生死考验,一家人的感情会更加深厚,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是在上海做地下工作的儿子。
船外隐约有灯光晃动,看来,船在经过一个小镇。这两天仍然太平无事,程福兴已经确定卫兵的话和自己之前的判断全都是杞人忧天——战争是军队的事情,不杀平民,这似乎是一项国际公约。
然而,近在咫尺的枪声,划破了乡下夜晚的安宁。紧接着,一艘船已经横在了逃亡的游轮前面,借着轮船的灯光,程福兴看到了对面船上的一排端着枪的日本兵!
船舱内开始有骚动,程福兴安慰自己的母亲:“别怕,妈,给他们一些钱财,我们就能继续赶路了。”几个男人照例取出钱来,走上甲板和日本兵交涉。然而这次遇到的,却和港口收税的日本兵完全不一样,这是一群在豫湘桂战役中刚作战胜利的一个师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