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程沛云看到月轮没有喝酒,他和同伴保护月轮的任务也就达到了。他们停止争吵,程沛云从文衡山的角色当中恢复过来,两个人旋即也离开饭店。
程沛云看着月轮上了那个横山直树的车,他不能继续跟踪,他知道路边有很多埋伏的弟兄,他百无聊赖起来。
夜色下的上海,一片繁华。程沛云忽然有登高望远的冲动,他一口气爬上国际饭店的楼顶,二十四层,远东第一高楼,他俯身往下看,另一个角度的上海滩,街灯闪烁,那些高楼、民居,一下子成了缩微版;滔滔的黄浦江却像一个无底的黑洞,吸收了这所有的灯光,像一条黑色的缎带,披在上海滩上,是一块黑纱,戴着孝。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程沛云正在神旌动摇,忽然听到一个饱满高亢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首诗倒是蛮符合他现在的心情。他不禁回头去看,一转身竟然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程沛云不知开口该说什么,接下父亲的诗句。
“北极朝庭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程福兴继续吟道。
“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父吟!”程沛云一字一句念完这首诗。
“文老板好兴致啊!”程福兴先开口道,一开口,程沛云便知道:果然,是不能轻易开口说话的。
“佩服何老板的襟怀!”程沛云答道。
程福兴走近了,两个人一起俯瞰上海滩的夜景,整个上海滩尽收眼底:“你怎么会在这里?”程福兴问道。
“……”程沛云无语,他不想把自己工作上的事情跟父亲说,“这个,是不能说的……不能说并不是因为不相信您,只是我的工作比较特殊,您越不了解我,便越安全。”
程福兴点点头,不再追问:“今晚我来到这里,确定没有人跟踪。我的弟兄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而帮派以外的人,认识我的人非常少。我本想一个人来这里静一静,没想到却遇见了你。”
“爸,您这些日子在上海受苦了。”程沛云说道。
“我受这点苦算什么呢?无非是刚来的时候在城皇庙附近开了一个小酒馆,做一点老本行,但是那一带地痞流氓也特别多,想赚钱是非常不容易的,但是却集结了一大帮弟兄,这也算是一大收获。”程福兴说着。
“爸,我很担心你,然而,不见你,却是对你最好的保护,我从来不知道世间有这样的悖论!”程沛云说。
“过了这么多年,儿子,我一步一步看着你成长起来,我知道你在家里是个孝顺的儿子,在外面却是一个精干的青年。现在国家需要你,我也留不住你。”程福兴说着,“当年你在念大学之前,我就知道你会是一个胸怀天下的人,那时的判断是没有错的,只怪当时我只沉浸在做生意的小环境里,不知道天下大势的所向所归。而真得经历过生离死别之后,我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那时的生离死别?你是说我那次在崂山旅游时从山上摔下来昏迷不醒的那次吗?”程沛云问道。
“沛云,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对你有歉疚之情,今天,我鼓起勇气告诉你一个真相——那次你从崂山上摔下来,并不是因为去旅游。那时候的你,一心想要跟随共产党搞游击、闹革命,你那一次摔下山,是因为我和你在山上起了冲突,你是被我一巴掌打下山的!”
程沛云听到这些却非常平静,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该忘却的早已经忘却。
“我那时候并非因为不爱你,只是不懂得爱你的方式。你在病床了昏睡的日子里,我仿佛也经历过死亡一般,我才知道,你对我来说是多么地重要,没有什么会比儿子的生命更加重要。”
“我都理解。”程沛云说道。
“真的吗?你能原谅爸爸吗?”程福兴说道。
“我从来没有怨恨过你,爸爸,即使是现在,我得知真相之后,相反,我在感恩那次摔下山,让我从此懂得了感恩。”程沛云说道。
“爸爸知道你这样想,太欣慰了。”程福兴说道。
“那个时候,爸爸一直认为你会跟随共产党。爸爸想让你留学归来之后自己选择,没想到你最终给国民政府效力了。”程福兴说道。
“跟随谁都无所谓,关键是能够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程沛云说道,“我还没有深入了解共产党,要不然,说不定我还真会追随共产党呢。”
“嗯!追随共产党是比较辛苦的,在后方缺吃少穿。”程福兴说道。
“爸爸,这一次,你为什么想要买黄金荣的亏钱的码头呢?”程沛云问道。
“爸爸思前想后,不知道该如何为抗战做点贡献,单想起来这一条。日本人长期占据着中国的沿海码头,我们在自己的国土上却要向日本人交税,这难道合理吗?我们的后方,有多少士兵吃不饱、穿不暖,他们迫切需要军费支持啊,这些军费从哪里来?我要控制一部分码头,把日本人强抢的中国人的钱全都拿回来!”程福兴说。
“爸爸,你要想到这个任务的复杂程度,和日本人打交道要及其谨慎才行。”程沛云说道。
“这个你放心吧,我不会打无准备的仗的,倒是你们的行动,一定好好好计划、周密行动。”程福兴叮嘱道,“人生如白驹过隙,才一转眼,我从志得意满、家庭幸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流离失所,只剩你一个亲人。这里是我喜欢来的地方,每次在这里俯瞰上海滩,我都能感觉到个人的渺小,于是更加坚定我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