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轮由于喝多了的缘故,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站不稳。然而她却追随者程沛云走到五芳斋的外面来。大凡喝酒的人都知道,所谓的喝醉,其实是麻醉了小脑,行动不便,然而大脑却是清醒不过的。
程沛云刚一点上烟,就看到了摇摇晃晃追出来的月轮,他赶忙迎上去。月轮看到程沛云迎上来,她想要走得更快些,却无奈自己的双腿不听使唤,她要走得快些再快些,却在程沛云马上要扶到自己的时候,一下子扑倒在地上了!
膝盖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袭上月轮心头,然而这疼痛的感觉是那么地不真实,明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膝盖流血,然而那仿佛疼在别人身上,她自己体会得不是那么分明。这一摔把程沛云吓了一跳,一阵自责涌上程沛云的心头,他赶忙蹲下来把月轮扶起来——月轮的膝盖磕在坚硬的大理石马路上,蹭破了皮。
然而月轮瞪大迷离的眼神看着程沛云,完全没有在意自己腿上流血的伤口。
“你想逃走吗?”月轮问程沛云道。
程沛云听了月轮的话,如坠云里雾里,他并不回答,他一心想把月轮扶起来,然而月轮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受她的控制,像一团软软的棉花。程沛云没有办法,可是大理石路面真的很凉。
月轮跪在地面上迷迷糊糊,她的受伤的膝盖仍然磕在路面上,程沛云努力了很久,仍然不能把月轮扶起来。他干脆一把把月轮拦腰抱起来。月轮很轻。
程沛云把月轮放在路面的木椅上。
“你干吗出来?为什么不在店里好好待着?”程沛云问道。
“店里好热,我出来吹吹风,看——黄浦江的夜色多美,从江上吹来的风多凉爽啊——”月轮不禁大声感叹,她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欢乐,她手舞足蹈,完全忽略她磕伤的膝盖。
程沛云不禁被她的欢乐所感染。
“你说——我们已经自由了,对不对?”月轮说道,“我们已经脱离了苦海,再也不用看日本人的脸色了,对不对?”
程沛云点头:“对!日本投降了!我们再也不用被强权所挟持!我们可以在自己的土地上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
“哈哈——哈哈——”月轮听到程沛云说的这些话,忽然发出神经质的两声干笑,她转过头,问程沛云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做梦!我们在为我们的自由而庆祝,不是吗?你回头看店里的你的妈妈,她也高兴若狂啊!”程沛云说道。
“我们自由了——”月轮突然流下眼泪来,“我们自由了——”她喃喃自语,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这是程沛云第二次看到月轮流泪——第一次是因为彻底的不自由,而这一次却是因为彻底的自由。程沛云轻轻地拂去月轮的泪水。
“我们自由了,对不对?我们再也不用戴着面具生活,再也不用干自己不情愿做的一切事——包括演电影、和千金大小姐做朋友……给日本人做情人……”月轮刚说到一半,程沛云的大手便伸出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程沛云的警戒心告诉他,现在还不是说出一切的时候!“不要多说——”程沛云轻声在月轮的耳旁说道。
月轮点头。
当月轮说出“给日本人做情人”的时候,程沛云的内心里犹如万马奔腾,他默默地说:祖国啊,亲爱的祖国——当我们今天忍受的痛苦的煎熬,只是为了以后能够再也不要忍受非人的待遇、痛彻心扉的屈辱,这一切,今天证明,都是值得的,是吗?
午夜的黄浦江边,凉风习习,吹动着月轮的头发。月轮和程沛云两个人彼此都不再多说话,沉默了一阵,吹一阵冷风便让人清醒。
“我带你去看膝盖。”许久之后,程沛云才说道。
“不去——没关系的,我一点都不疼!”月轮说道,“再说,这么晚了,哪还会有药房开门呢?”
确实没有药房仍在营业,然而,关于月轮不疼的话,程沛云却并不相信。
“你看——远处仍然有人在放鞭炮!江上仍然有船在航行!”月轮高兴地叫道,程沛云看到,黄浦江上有几只拱顶的小船,小棚内都点一盏煤油灯,三点两点的灯火仿佛夜色中的萤火虫一般。
“我们到江边去,好不好?我们到江边去感受黄埔江的涛声、感受黄埔江的美!”月轮提议道。
面对月轮的提议,程沛云想不出拒绝她的理由。然而,看着月轮正在流血的膝盖,程沛云实在不忍心。
“等一下!”程沛云说道。
月轮吃了一惊,她的脸上显现出吃惊的表情,她没有想到程沛云会阻止她。
然而,月轮想错了,程沛云并非想要阻止她。只见程沛云低头整理一下自己身上的白绸衬衣,将衣服的下摆握在手中,用力一撕,从白绸衬衣的下摆上撕下一条又宽又长的白绸布。
月轮开呆了,她不知道程沛云用意何在。
之见程沛云手里握着白绸布条,蹲下去,轻轻地包扎在月轮受伤的膝盖上。月轮本来没有感觉到疼痛,受到程沛云这么体贴的照顾,她感动地热泪盈眶,反而感觉到膝盖隐隐作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