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拉很久都没来找他了。
学校里也看不到。
仁宇只觉得有点奇怪,懒得多想,一如既往地上下课,去咖啡厅,回家,写教案。
就像她从来没出现过,除了那副画筒,一步没挪的站在那。
仁宇连看都没看它一眼。
还有他自己会下厨做饭了,这倒是让室友受宠若惊。
李子佩的信也好久没拆了,堆在那,每天一抬头就能看见,就是伸不去手,他甚至开始抗拒坐在书桌前了,仁宇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他没办法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漂浮在太空上,没有氧气,不用呼吸,动弹不得,蔚蓝色的地球近在眼前,他却只能看着,失去了思想的能力,连想碰它的感情都没有,空空荡荡,什么也做不了。
才刚刚五月,学校里的年轻人已经穿起了T恤短裤,仁宇路过操场的时候扫过去,总觉得他们太浮夸。
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吧。
那个被无视的蠢蠢欲动的念头就要冒出来了。
仁宇在超市里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他不喜欢有人看着他挑选东西——这个时间下班的人太多了。仁宇握着一瓶男士沐浴露,也许……他抿了抿嘴唇,把视线从那堆纸张上挪开拔腿就要走,迎面撞上一个售货员温柔的眼睛,他下意识紧张地拐了进去。
还是带回来了。
不然站在那什么也不做,被人看着像个怪物一样。暂且先丢着吧,万一真的会用到呢?疲惫从他身上漫出来,飘整个房间。
拿起这些画具简直耗尽了他全部力道和勇气。
仁宇睡到半夜才醒,房间空无一人,他打开冰箱,拿起那瓶新买的酒,趴在床上看这轮异乡的黄月亮,一盏一盏,忍不住就荡起来,带着遥远的歌谣荡起来,仁宇坐起来看着窗外,黑夜笼罩着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人总在记忆里冲不出去,累的半死还乐得其所。街上的人迎着冷风穿过街道。仁宇莫名觉得她就像水消失在水中,没来过,也没去过,只看向这大地的时候淡淡扫了一眼,连留下的痕迹都无处追寻,自己怎的不受控制的念念不忘呢?不是说有的事情不必去怀念,知道它在过去安安稳稳的站着就足够了吗,那自己又何须做尽无用功徒添烦恼?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多愁善感,恼了如此之久。
不如,明天把这些信丢掉,重新开始生活。反正写信是她毫无营养的习惯而已,对所有人都一样,不过是些絮絮叨叨的怨言罢了,有什么是非要说给他不可的呢?况且多年前就失去了倾听耐心的自己,早就打定绝交的念头了不是吗?抱着一时无聊的感性和冲动打开它就已经过分了。生活是自己的,仁宇用自己的经验描述着,做愿做之事,走想行之路,不回想不就不会后悔了。还有,“我从不背叛自己的决定。我从不背叛,过去不,现在不,未来也不会,绝对绝对不会。”他喃喃着,喃喃着,砸了酒瓶一把掀倒了书桌。
满地狼藉。
原来人一旦开始拥有某种情绪,就再也停不住了。
仁宇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想站起来,到底还是控制不了。
(我就不该醒过来,不该坐起来,不该想这些明明知道会引起后果的事情,不想不行吗?我现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按照计划循规蹈矩的生活,一分一毫都不越界,为什么还需要用回忆来充实?为什么还要打开这些没有用的信。)
都是为什么,仁宇抓起一大片玻璃碎片,鲜血伴着疼痛从手心传到全身。
(为什么你要在那,为什么是你躺在那,我烦你烦得要死,我恨不得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永远不要让我记起你,可现在呢?你这样,我永远也看不见你消失的那天了。你总自己乐得自在,我们呢?你到……到离开都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
到离开……到离开,仁宇终于没办法用那点男子自尊压住巨浪般澎湃而来的情绪。
到你死……到你死亡,到你终于再也没办法……
我知道你迟早会死,为什么是现在。
为什么在我已经不需要有感情的时候让我看见你的墓碑。
你明明只是一个不需要存在的人,明明只是一个活在曾经让我烦到死的无聊的人,明明只是给我添了几年麻烦的人,凭什么不断的出现,凭什么连你死的消息都要我亲眼目睹,凭什么,直到现在还让我摆脱不掉你的阴影。
我的生活过得很好了,托你的福,我看到感情是多么不需要存在的东西,你为它献身,不顾一切。我好不容易碾磨的干干净净,你为什么又要把它强加回我身上,让我白费功夫。
你恐怕在哪得意吧?
得意你的计谋成功。
你就是会给我添乱而已。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碰到你。
害我连这被世人歌颂的情感都不敢触碰。害我只有在记忆里感受丰沛的快乐和悲伤。
我早知道你会走的比我们都早,我早知道你会不负责任的抛弃这个世界,正如你一直所做的那样,我早知道,你是自己把自己作死的,你不是故意,你只是只会这样罢了。
你就是,我生命里,最不该存在也最不需要的存在。我与你毫无瓜葛,没有爱情,没有亲情,友情被迫变成负担,你总是用你自己挥之不去的情感为借口在骚扰我。
谁要在乎你。
这些信,仁宇用紧握的手抓起那堆白纸里的几张,痛感愈发强烈,他只当这是发泄的快慰,看着它们被染到瘫软。
你为什么还要寄给我。
什么交给命运,交给我,都是借口,时间能改什么呢?改了你再多本质也不会变的,哪怕让你活完整个世纪,你都永远优柔寡断,永远高调的特立独行,让人措手不及,喧闹完还要可怜可悲的收场,你以为你任性的抹除痕迹就能让人轻易忘却吗?
你如果真的想死的安宁,当初何必像一团横冲直撞的烈焰一般活的轰轰烈烈。
李子佩,你就是,我最想看你在我生命里远去的人啊。
要我认清事实吗?认清你关于你的记忆永不会离开我的事实?要我坦然接受吗?
人们只会说不要多想不要多想,不多想痛苦就过去了,他们怎么就说出口的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哪是因为思考得来的苦痛,都是那些挥之不去的阴霾压在那,才不得不思考,去面对,去被迫为自己排解。
逃避不是办法我当然知道,用不着谁摆出架势教我。
我是咬着牙,拼劲力气做的这些事。
你让我白费力气,让我白辜负,让我白扔掉这些年我本该好好拥有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发着慈悲心好好怀念你。
仁宇蜷在地上,恨不得就这样,让时间停下来,让所有人都消失。
一切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