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刘金狗依照师父交代下山回父母家住,下山之前,有许多事情要做。
比如贵重物品要带走,食物也不能放在山上招老鼠。真是不整理不知道,动手才知道山上有那么多好东西,都得一一看过分类。
检查师父床底箱子,除去钱和衣物,刘金狗还发现了个稀奇玩意,一个毛茸茸的狐狸脸面具。
刘金狗拿着面具端详许久,然后对着镜子扣在自己脸上,自己就变成一个毛脸怪物,再用手将下巴往下一拉,怪物就露出一张血盆大口。
那是因为怪物下巴和上颌之间有一道彩布,彩布上面画了一付血盆大口。
刘金狗有些懵,他想起十四岁那年差点被狐狸精吃了的经历。
按照师父的说法,他先用五雷天罡劈了妖精,让她现出原形,再用金剑将其刺死,然而这一切刘金狗都没看见。
现在想来,狐狸精多半是师父假扮,但师父动机是什么?
莫非就为了让自己练功?
是了,当初自己嫌累不肯下苦功,师父不得已才扮妖精吓唬,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好。
原来师父也会骗人啊。
刘金狗很快摆脱疑惑,戴着狐狸面具玩的不亦乐乎。不多时又从师父床下翻出一套女子大红嫁衣,这回证据确凿,狐狸精就是师父假扮,等他回来一定要讨个公道,让他尽快把五雷正法传给自己,这样自己也可以戴着狐狸面具到处吓人了。
忙活了一天,才把所有东西分类完,刘金狗计划把能用的和贵重物品搬下山,不能用的依然留在山上。
工程量不小,刘金狗一个人搞不定,必须喊帮手。
刘金狗的父亲叫刘奎,生了五个儿子,老大老二都已成家,老三跟同村人去了南方做生意,老四则去了秦北煤矿,刘金狗要搬家,只能喊老大老二来帮忙。
老大老二听说道观成了无主之地,个个欢喜,那些家具物件全都往自家搬,刘金狗有心阻拦,又觉得没必要,都是自家弟兄,大不了等师父归来再让他们搬回来,无非是费点力气罢了。
东西繁多,弟兄三折腾了三天才搬完,第四天,刘金狗一个人上山,要将道观清扫一番而后上锁封门,此后三个月都不会再来。
正打扫,山下上来一老一少两母女,刘金狗认识那妇女,前几天躲在房梁上见过她,她的女儿叫于翠莲。
原本刘金狗都把这事忘了,一见那妇女,猛然想起来,昊天镜上显示她女儿于翠莲今年会死,投湖自尽,且有五个月身孕。刘金狗连忙往人小腹看,然而少女穿的宽松外套,根本看不出是否有孕。
妇女眼见道观一片空旷,只有刘金狗一个在扫地,人先慌了,问:“这位小哥,道观周真人呢?”
刘金狗依照交代回话:“师父羽化飞升了。”
“飞升?”妇女满脸震惊,错愕半晌,说话都结巴,“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就飞升了。”
说完抚额,悲伤之情溢于言表,“我的天爷,好好的神仙,怎么就走了。”
那女儿则不说话,一张脸惨白,冷冰冰的毫无生气,眼神也恍惚,看着旁边悬崖,缓步走去,看着悬崖下连绵不绝波涛翻滚的云海,面上浮现一抹红晕,“好美呀。”
妇女抹眼角,问刘金狗:“周真人是你什么人?”
“是我师父?”
再问:“真人埋在什么地方,我要祭拜。”
这个难不住刘金狗,指着大殿内三清塑像说:“师父羽化飞升,并无肉身在人间,施主要祭拜,去哪里上香祷告即可,师父道号青云子。”
原本刘金狗要带妇女去三清跟前,余光瞥到那个少女站在悬崖边,身形不稳,摇摇欲坠,心生感应,连忙快步往过赶。
说来也巧,少女被坏人奸污,身心受创,对人间不抱希望,看到这壮丽云海,便心生去意,觉得葬身此地也是不错,于是双腿一软,人往下窜。
说是迟,那时快,刘金狗一个箭步到崖边,一把抓住少女衣衫,往回一拉,少女便跌进刘金狗怀里。
妇人听到异样回头,哭叫一声,飞奔过来,一把抱住女儿,再也不松开,“孩子,你可不能这样,妈受不住这打击。”
妇人哭的稀里哗啦,边哭边劝:“那畜生王八蛋已经得了报应,活活淹死在茅坑,这是老天爷在帮你出气呢,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为啥要做这傻事?”
好家伙,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那坏人竟然是淹死在茅坑?!
师父才算了那人会暴毙,结果那人当晚淹死在茅坑,事情要不要这么巧?
刘金狗想到那天晚上师父从山崖处跳下,失踪了两个小时,他去干嘛了?
莫非那人被淹死在茅坑,是师父做的?
不怪刘金狗这么想,因为那大预言术,太过耸人听闻,但如果是师父下的手,事情就好理解多了。
少女显然是不想活了,躺在妇女怀里了无生气,轻飘飘道:“感谢老天爷帮我出气,现在我心愿已了,人间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妈,就让我去吧,今天去不了,以后我也得去,你不能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
这是一心寻死了,刘金狗看的心焦,这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自己闯祸,害的师父不在家,师父必然有办法能让少女不寻死。
刘金狗内心不安,想试试自己帮她开导,脑海里回忆师父昔日言论,现学现卖,对少女道:“施主,你有大好前途,不可轻生。”
妇人一听喜悦,抓着刘金狗胳膊,“我女儿有什么大好前途,你快给她说。”
刘金狗额头冒汗,主要是他不习惯说谎,但眼下事情紧急,不说谎就要出人命,一时也管不了许多,硬着头皮继续说:“姑娘你会考上大学,还会遇到一位如意郎君,孕育一双儿女,衣食无忧,生活幸福。”
一连串说完,那妇人瞪眼,错愕不语。少女则是一声嗤笑,“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
这就让刘金狗尴尬了,兀自不服,“我哪里撒谎?”
少女冷哼,“我高中都没考上,你说我会上大学?”
这回真尴尬了,生平第一次说谎被人当面拆穿,臊的刘金狗脸皮通红,但并不服输。
刘金狗依稀记得,师父有次在路边遇到一个孕妇欲跳河,问她怎么回事,孕妇说她一连三胎都是女儿,第四胎做B超还是女儿,丈夫看完B超单踹了她一脚,扭头就走,看都不看她,她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不想活了。
师父闻言怒斥:“胡扯,你肚子里明明是个儿子,谁说是女儿?”
孕妇当时表情说不出的古怪,“B超都确定是女儿了。”
师父斩钉截铁地回:“B超也有错的时候,我这一双火眼金睛可不会看错,我说儿子绝对是儿子,不信跟你打个赌,生下来不是儿子我赔你三千元。”
这句话将孕妇镇住,连带那孕妇的母亲也激动,道:“道长,不能妄言,要真是儿子,你就是我女儿外孙的救命恩人,老身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要是再来个女儿,我闺女可就真的被你害死了。”
师父大袖一挥,“只管生,生下来是女儿我赔你三千元,那孩子也给我,我替你养大。”
要知道,九二年的三千元可是一笔巨款,一个高中校长月工资才二百元,三千元是什么概念,能在农村起一栋小平房了。
孕妇见师父说的认真,便不再寻死,哭哭啼啼回家了。
刘金狗当时问师父:“师父真有透视眼?”
师父无奈地笑,“没有我也得硬撑,那可是两条人命,总不能见死不救。”
刘金狗就担心,“那生下来要是女儿怎么办?”
“是女儿我就赔她三千元,你多个小师妹,多大点事。”
师父说:“做道士呢,能掐会算不是本事,能救济苍生造福百姓才是真能耐,我打赌输了,不过是损失点钱财丢点面皮,可我救下两条人命,两相比较,还是我占便宜。”
所以呢,有些谎,该撒的一定要撒,拼着脸皮不要千夫所指也得撒。
思想到此,刘金狗脸皮也厚起来,朗声道:“小姐姐,你这么说就是质疑我的神通了?知道我是谁?我可是我师父唯一的真传弟子,虽然比不上师父那么神通广大,那也得了八分真传,你敢质疑我?”
刘金狗一番谎说完,硬气的连自己都信了,说的少女瞠目结舌。
刘金狗继续说:“你的事我都知道,虽然现在感觉悲惨,可和你将来的美好人生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前提要先活下去。”
那妇女也跟着劝:“小师傅说的对啊,闺女,你将来人生还长着呢,还有大好时光没享受呢,回去重新报个复读,或许真如小师傅所言,将来你还能上大学。”
这番说,少女面上有了生气,但还是悲情多些,对母亲道:“妈,我有几句话想单独问小道长。”
那妇女就离开,给刘金狗作揖使眼色,让他帮忙说好话。
妇女走远,少女问:“你知道我什么事?”
刘金狗点头,“全部知道。”
少女再问,“既然知道,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幸福?”
“怎么会没有?错又不在你。”刘金狗越说越有底气,脑海里回忆师父曾经的话,竟然说出一通自圆其说的道理,“为什么说你会上大学?因为大学里有文化的人多,有文化的人看待问题眼光不一样,你被坏人玷污,这不是你的错,是个君子都懂这个道理,所以他会更疼爱你。相反,若你将来嫁个愚昧无知的人,他就会嫌弃你,你的生活便不会幸福。所以,你一定要去复读,要考大学。”
话音落,少女眼中一抹亮色,眼神也跟着活泛,但依然有疑惑,“那我要考不上大学呢?”
这话说的,刘金狗一拍胸膛,“小道金口玉言,说你能考上必然能考上,考不上你来找我,我养你一辈子。”
这话硬气,说的少女面红,不好意思看刘金狗,咬着嘴唇想了想,抬头认真看,而后鼓起勇气:“你叫什么名字?”
刘金狗朗声回:“我叫刘金狗。”
少女说好,你说话可要算数。
说完转身走,去了母亲身边,挽着母亲胳膊要下山。
走下台阶十米远,少女回头看,刘金狗对她微笑摆手。
少女心定,抿嘴低头,兀自下山去了。
如此结果,让刘金狗满足,心说等师父知道必然要夸自己。至于她能不能考上大学自己要不要说话算数,几年后的事情谁能预料。
反正人先救了。
岂不知,他为自己积攒下一份天大福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