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大汉两只手摊开,这团岩浆凝成了仲代的轮廓,他慢慢的将手靠近仲代,直到再近一分便要灼伤他时,黑衣大汉手停住了,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过了半晌,仲代发生了细微的变化,青蓝色的魔氛正从他的皮肤上一点一点褪去,最后全部化为蓝色的烟雾消散不见,不多时,仲代的皮肤恢复正常,血管也不再凸起,整个人完全回复到以前的状态了。
见此情景,陶九生开心地拍手,为黑衣大汉喝彩道:“大哥还是厉害,驱邪这种小事就是信手拈来嘛,了不起了不起。”
黑衣大汉的手继续操控着岩浆,吃力地对陶九生说道:“我只是驱散了反噬的魔氛,但并没有做到彻底驱邪,我要不要尝试着驱除他体内的祸源?”
听到这话,陶九生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对他的能力也很好奇,那就请大哥量力而行吧。”
黑衣大汉点了点头,操控的岩浆更加炽热,他闭上双眼,尝试着探索仲代力量的根源。
他的意识游荡在一片黑暗之中,他大步向前走着,看不清周围的景象。不多时,他看到远处似乎有一个光点,于是他朝着光点处走去,光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明亮,直到他终于靠近了那光点,他才看清楚,原来是一盏孤灯,黑衣大汉困惑不解,为什么这里会有一盏灯呢?这到底是哪里?
继续向前走去,他两旁的道路逐渐清晰起来,他放慢脚步,环顾四周,他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身处一座桥上,而桥的两旁,就是无间地狱!无数罪人正在桥下呻吟,让人不寒而栗。
黑衣大汉倒吸一口凉气,无所畏惧的他此时不免心中打鼓,他小心翼翼地前行,不断地向四周张望,就在他张望的时候,他冷不丁的发现一个人已经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那个人近在咫尺,露出阴森的笑容。
他冷汗直流,下意识去拔腰间弯刀,但他只摸到的是一件毛绒绒的东西,他把那东西凑到眼前一看,才发现那居然是自己的头颅!而他惊吓得摸向自己的脖颈处,却发现脖颈之上早就空空如也了。
“啊呀!”
黑衣大汉一声惨叫,自己的头颅竟然开始泣血!就在此时,那个人开口了,声音十分低沉:
“凭你这个渣滓也敢来打扰我,你信奉的神在我眼中就是一只冒烟的臭虫,滚!”
“啊!”
一声大叫,黑衣大汉猛地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屋中,而他手中操控的岩浆,早就冷却成了一堆炭块,此时他已经顾不得这些,急忙去摸自己的脖子,证实自己的脑袋确实安安稳稳地长在脖子上,他才安心的呼了一口气,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陶九生见黑衣大汉这般模样,赶忙把他搀扶到椅子上休息,问道:“没事吧?”
黑衣大汉摇了摇头,说道:“我驱逐不掉它,这并不是普通的邪祟,这浪人招惹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陶九生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辛苦你了老大,你好好休息吧。”
陶九生转身就要离开,突然眼珠一转,回过头对黑衣大汉说:“老大,你看这驱邪失败了,是不是那五百两...”
黑衣大汉说:“嗯,确实,驱邪失败了就不该收这五百两了。”
陶九生听到此话大喜过望,连忙说道:“哎还是大哥够意思,兄弟我...”
陶九生话没说完,黑衣大汉继续说道:“驱邪的钱不能收,但毕竟我走了一遭冥府,身心疲乏,只怕是要收一千两的心灵损失费...”
“大哥说的哪里话!谁说你驱邪失败了!你看这东瀛人此时已经恢复正常了,这就说明大哥的驱邪是完美成功了,这五百两你是受之无愧的!那就先这样,大哥休息,小弟我先去忙了。”陶九生说完这些话,头也不回,一溜烟的跑出了屋子。
走出屋子的陶九生,沿着屋子散布,看着满目疮痍的一切,破败的村庄,烧毁的森林,还有满地干涸的鲜血和发臭的尸体,他逐渐停下了脚步,站了很久,默默地在周围寻了一把铁锹,然后扛起一具已经发臭的尸体,往远处走去,他找了一大块空地,挖好了坑,将尸体慢慢地放进去,然后开始填土,直到尸体入土为安,变成一座低矮的土包之后,他继续扛起一具尸体,周而复始。
当挖到第四个土包的时候,他的手已经磨出了血泡,手不断与锹柄摩擦,终至破裂,将血染在了锹柄上,他皱了皱眉,但手未停,继续埋尸,他背起第十一具尸体的时候,腐尸上已经有尸水渗出,恶臭难闻,但他依旧扛起来,任由尸体弄脏自己的衣裳,他不敢嫌弃,这些人都是因自己而死,怎能忍心让他们受暴尸在外,用他们性命换来的胜利,实在是太过沉重。
当他埋葬了所有村民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他大汗淋漓,手已经完全磨破,锹柄都占满了血迹,他凝视着数十个低矮的坟墓,放下铁锹,转身离开了。
入夜了,村子周围安静的让人害怕,陶九生将头完全没进热水之中,就这样持续了许久,就当他要成为第一个在浴盆里被淹死的人时,他才再一次露出头来,大口呼吸着。
夏末的风已经渐渐转凉,拂过焦土,树林早没有当初的生机盎然,除了风的呼号,只剩下一片死寂。
陶九生坐在屋里,打开他的鸟铳,里面的构造让人讶异,上百个极小的齿轮和金属构造,在铳身和铳柄中,都有非常精密的设计,即便是神机营中最好的工匠,也造不出陶九生手中这支,他的鸟铳外形也格外别致,枪身的木料和金属都是上品,做工非常精细,在铳柄上,还嵌着一只白玉猛虎,而这只白玉虎也是打开铳柄的机关。
枪膛之中有一个储备钢珠的弹仓,而本该布置在外的火绳,却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排布在内,每燃一寸,便可以为一颗弹丸预热发射,这根火绳共有五寸,这也是他能连开五枪的原因。
这支鸟铳设计之精巧,构思之复杂,真可谓巧夺天工。
陶九生将膛线中灰尘用小刷子扫净,再用细软布细细擦拭所有的零件,他手法娴熟的将那些复杂的齿轮拆卸,擦拭后再填装好,然后将一根崭新的火绳一丝不苟地安插进鸟铳中,他两只眼睛紧盯着捏住火绳的手指,细致入微,他好不容易把火绳装好准,备装弹丸的时候——
“陶兄弟!仲代醒了。”
黑衣大汉的喊声让他稍稍一顿,但仍继续将六颗钢珠装填进弹仓,每颗钢珠的颜色和形状也各不相同,其中一颗带有棱角,还有红蓝绿黄四种不同颜色的,而在铳柄的备用铁匣中,还装有符咒和驱邪子弹。
一切收拾妥当后,陶九生来到了隔壁,他看到躺在床榻之上的仲代已经睁开了眼睛,看到他来了,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仲代君,感觉怎么样了?”
“感觉自己已经无忧的长眠了,但是又被你们拉回来了。”仲代有气无力地说道。
“哈,那可真是抱歉了,不过既然回来了,索性再多活个几十年吧,也不枉我花了几百两银子,。”陶九生一边笑着,一边把汤药端到了他的面前,喂他服下。
“你居然真的打败米山了,让人难以置信。”仲代说道。
“嗯,并不是我自夸,不过对于阴谋家来说,他明显不够格。”
“看来你有着某些特殊的长处,就比如说阴谋诡计,以及操弄人心。”
“哈哈哈,谬赞了。”
“一切,都结束了。”
仲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而眼角处,滑落了一滴泪。
陶九生静静地看着仲代,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报仇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说不好,有种失落感。”
“哦?”
“以前最绝望的时光里,复仇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可现在大仇得报,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他看了看茫然的陆兴宁,笑着说道:
“谢谢你救了我,不过,让我战死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陶九生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开口说道:
“或许我并不够格说这些话,不过,我还是要说一下。”陶九生看着仲代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万事万物,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人间还有很多值得你活下去的事情,是不是在东瀛我不知道,不过我敢肯定地讲,你能活下来,就绝对不是一个错误。”
说到这,陶九生眉毛一挑,露出一个狡黠地笑容,小声地说:
“说不定正有一个倾世佳人在未来等着你哦~怎么样?心动了吧,是不是不想死了呀?”
看着年轻人的笑脸,仲代也笑出了声,说道:“哈哈,是啊,不死了。”说罢,看了一眼桌上的太刀。
“好好休息吧,仲代君,明日先随我们离开此地,去附近的县城居住,这里已经没有食物和水源了,等你伤好了,我带你游览一下我们华夏的大好河山,反正我也是闲云野鹤,但是先说好,要收费啊。”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试试看,对吧?”
“嗯,那就有劳了。”
陶九生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天微亮的时候,四个人一起出发,离开了这座充满了血与泪的村庄。
他们经过清兵卫尸体时,依旧被那触目惊心的场景震慑,人魔的尸体四分五裂,四周全部都是他的血肉,只剩下他的头还算完整,曾经狰狞狂暴的面容此时已经双眼紧闭,口鼻无息了。
“活着就很恐怖了,死了更加恐怖。”陆兴宁捂住鼻子,不由得说道。
“哟,上差大人也害怕了啊?”陶九生打趣说道。
“废话真多!快走吧!”
陆兴宁没好气地说道,转身走远了,而陶九生也笑着跟在他的身后,黑衣大汉已经走了很远,看不到身影了,只剩下仲代,盯着这具尸体,沉默不语。
他从怀中拿出一团破布,慢慢地摊开,是一面已经残破不堪的战旗,上面绘着一朵樱花,他把这面旗子盖在清兵卫那张狰狞的脸上,静静地伫立着。
“仲代,快跟上啊!”
陆兴宁再远处喊道,仲代最后看了清兵卫一眼,转身离开了。
陆兴宁走在前面,看到了陶九生前天拖回来的尸体,走到近前看了看,那具老者的尸体此时已经出现尸斑,映衬着苍老狰狞的脸,格外恐怖,不禁开口问向旁边的陶九生:
“这,就是那个米山?”
“是啊。”
“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疯狂,真是不服老啊。”陆兴宁摇摇头说道。
“男人的野心可不会随着年龄的增大而减弱,上差大人想必最清楚吧。”
“喂,含沙射影的话听起来可不怎么顺耳。”
陆兴宁知道陶九生在说朝堂之事,不悦地回答道。
“抱歉,开个玩笑嘛。”
陶九生说罢,回头看了看跟上来的仲代,发现他也正在盯着那具尸体,于是问道:
“仲代君,你说这个老家伙真有那么可怕吗?”
仲代抬起头看着陶九生,疑惑地问道:“这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