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结束后，月已至中天。樊娴都指挥着一众仆妇下人把刘演的房间又收拾了一遍，她抬头看时候已经不早了，来到客厅嘱咐刘演众兄弟早点睡去，可除了刘仲老实的答应准备去睡觉以外，其他几个谁也没有睡意，都围着刘演问来问去，樊娴都见此，也只能笑了笑，看到他们兄弟情深，不忍心再撵他们回屋睡觉。
她经过书房时，见丈夫还在书房看书，于是她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到卧室顺手拿起一件披风又去书房看她丈夫。
“次伯，”她走到门外敲了敲门轻声的喊道，然后就推门走了进去。刘钦正静坐在书房里看书，他听到樊娴都的脚步声就知道是她来了，等樊娴都走近后刘钦跟着抬起了头。
“娴都，”他们一直都这么客气的称呼彼此，“孩子们都睡了吗？”
樊娴都摇了摇头，“看他们哥几个久别重逢，没忍心拆散他们，现在还都在阿演的卧室里听阿演讲长安的趣闻呢！”她走近后把带来的披风披到刘钦身上，然后又把油灯的灯芯挑高了一点，这样显得亮一些，然后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几年没见，阿演确实长大了，说话做事也像个大人了，把长安的经历说的绘声绘色的，我看阿秀的神色，明显的也很想去长安读太学了。”
“你确定吗？”刘钦问。
“当然，毕竟那里是太学，整个大汉朝的精英都聚集于此的地方，贫民家的孩子想去都还没机会去呢！”
刘钦听了沉思了一会：“你觉得应该再让阿秀去太学历练历练吗？”
“唉！”樊娴都听到刘钦这么问，突然叹了口气，“我也只是说说而已，要是真去了，我还有些舍不得呢！”她心里其实很不愿意让小儿子离家去遥远的长安读书，可也知道不能让他一直窝在这种小地方昏昏无知的过一生，当母亲的总是会有这种两难的抉择吧！
“现在不比以前了，朝政日非，盗贼蜂起，天下有些不太平啊！本朝开国至今，太平的日子过久了，老百姓就会觉得习以为常，不会再珍惜太平年月，而是开始人心思乱，”刘钦叹息道。
“怎么突然这么感叹起来了？难道阿演从长安带回来什么坏消息了吗？我看你自阿演回来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闷闷不乐？”
刘钦握着夫人的手，“还是你了解我啊！你猜的没错，今天阿演确实告诉了我一件特别让人焦虑的消息。”刘钦叹了口气，本来不打算说出来的，可既然夫人问了，还是决定告诉自己的她，“据说不久前，当今天子在未央宫上朝时，突然狂风骤起，有一条大白蛇，从梁上飞了下来，盘坐在天子面前，把天子吓得目瞪口呆，一动不敢动，文武百官也吓得抱头鼠窜，那么多人没一个敢上前救驾的。虽然不久蛇就不见了，可随后就开始雷雨大作，还加以冰雹，下了整整一天，毁坏了长安无数房屋。”
“这些小道消息，当不得真的，能确定的只不过下了场大雨加冰雹罢了！”樊娴都听了淡淡的安慰着夫君，“这些天灾不应该过份解读，而白蛇现身未央宫.....说的玄乎其神的，不怎么靠谱，有位长者不是说过嘛！不要见着风就是雨，听到这种无稽的事情，重要的是要学会判断，对于那些无中生有的事情，帮着重复一遍，等于也要为谣言负责任的。。。”
刘钦摇了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蟒蛇现身这事整个长安城都传的沸沸扬扬，文武百官都是亲眼所见的，应该是真的。”刘钦顿了顿，又沉着脸说：“这些年有一条谶纬流传很广，连一些小儿都在传唱，说：高祖斩蛇，平帝还命。”接着，刘钦叹了口气，“难道真的是当年高祖斩的白蛇来复仇了！”
“这些所谓的谶纬，当不得真的，大多只是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野心家故意造谣！”
“当年高祖斩白蛇确有其事！”刘钦拿起书桌上的那卷《太史公书》，翻到高祖本纪那一篇轻声的读道：白蟒告高祖说：我本修炼千年的蟒精，来此原是向你讨封的，你不该无辜伤我性命，你何处还命？”高祖一听，吓出一身冷汗。见自己是在山间野沟，斗起来不是蟒精的对手。想到人靠平地，虎靠山。只有到了平地，就不怕大蟒了。于是慌忙道：“平地还命！”蟒蛇闻听，化作一道黑气向东而去.....”
樊娴都听到这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打断的话说道：“这种民间传说的故事你听的太多啦，当年高祖不过为了给自己起兵造势，才编出这样一个故事，太史公写史书的时候不加分辨就加了进去，大汉开国已经快二百年了，蟒蛇要索命早就应该来了，怎么还会拖到现在呢！”
刘钦合上那卷史书，提醒她道：“最近除了蟒蛇现身未央宫以外，年初三秦又接连地震；无数房屋垮塌，七月又有黄河改道，泛滥成灾，给原为富庶之区的关东之地带来了无穷的灾难，种种不祥，非止一端。并且官显名赫的王氏家族权倾朝野，当朝大司马竟然身架骨骼格外粗壮，一副蟒蛇样，竟然还取名为王莽，这不正应了那句蟒蛇索命....。”
“你想象力是不是太丰富了，”樊娴都调侃道，“今年只不过天灾多了一些而已，还有....当朝大司马王莽一直以谦恭俭让，礼贤下士而著称，怎么到了你眼里，竟然成了蟒蛇的投胎转世了....？”
“唉！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可是《中庸》有云：“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最近的这些不祥之兆难免让人不乱想。”说到这，他们视线相对，樊娴都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丈夫对当今的天子刘骜多么失望，都是因为他整天不理朝政，才把这个帝国搞的一团糟，让所有的人对未来都开始忧心忡忡。他想起来，这位未央宫里的天子还是自己丈夫的亲弟弟，只是旧巢共是衔泥燕，有人却飞上枝头变凤凰，弟弟刘骜成了万人之上的天子，而哥哥刘钦却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陈留王。地位相差之悬殊，不得不让人感叹，刘钦跟刘骜本是亲兄弟，当年他俩本来都是没机会当皇帝的，可汉元帝一直无子，晚年不得不勉强从他的几个侄子里选一个当太子，刘钦跟刘骜一起成为了太子备选人，那时候他们兄弟俩一同被召进未央宫面圣，据说他们俩兄弟在钩弋殿等待召见的时候，不知是偶然还是故意，有一只花猫走了进来，跑到桌子上偷点心，刘骜正襟危坐不为所动，刘钦则一挥手把花猫打了下去。俩兄弟的表现被太监上报给了元帝和王太后，元帝觉得没啥，可王太后却觉得刘钦没有爱心，不如刘骜稳重可靠，所以最终才把太子之位留给了刘骜。刘钦听到这条小道消息后，这么些年想到此总是耿耿于怀，感叹自己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就让他与皇位擦肩而过，实在令人遗憾。为此，他总是在书房里长吁短叹，如果当年他当了皇帝，这个帝国是不是会比现在更好，可这只是或许了。
“次伯……”她似乎有所察觉，试探的问道：“你是不是又想到这件憾事了...!”
刘钦摇了摇头，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唉！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看丈夫这郁闷的神态，樊娴都又一次忍不住的安慰道：“其实你也不用太自责了，我以前也听说过，皇太后之所以选刘骜不选你，花猫之事只不过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她看出刘骜比你更小更单纯也更好控制。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的这个兄弟从小就性格懦弱，做事犹疑不决，缺少魄力，好读书不爱运动，容易被小人所利用，这样的孩子容易招人喜欢，可长大后也做不出什么像样的事情，所以现在才会弄得满朝乌烟瘴气。”
听了夫人的安慰，刘钦觉得好了点，“今天阿演还提到了一件事，说起最近长安城里经常能听到母鸡晨鸣，也就是所谓的“牝鸡司晨”，这是典型的妇人干政啊！以前周武王在牧野誓师时曾经说过，雌鸡没有晨鸣之道，雌鸡代替雄鸡打鸣则家尽，妇人夺取男人的政权则国家要亡，自从刘骜登基以来，朝中大事小事都是王太后说了算，现在刘骜又一味的宠信赵飞燕姐妹，听信赵氏姐妹的谗言胡乱施政，这才招致天下人的非议。”说到这，樊娴都又看见她夫君脸上的悲伤有些不能自己。
“阿演还带回来什么消息了吗？”樊娴都看刘钦越说越伤心，忍不住岔开话题问道。
“国师孔休前段时间给刘骜上书了。”刘钦反应过来说道：“孔休认为天灾不断，种种异常，说明上天对天子不满，建议刘骜去泰山祭天。”
“刘骜答应了？”樊娴都随口问道，刘钦点点头，露出一副无奈的苦笑。过了一会，樊娴都才反应过来，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喃喃自语道：“上泰山祭天？有史以来只有秦皇汉武才干过的事情，刘骜何德何能！敢去泰山祭天，不怕天下人说三道四吗？”
看到夫人那不屑的表情，刘钦忍不住替自己的兄弟辩解道：“刘骜觉得自己可以跟秦皇汉武比肩了吧！毕竟，几百年来，秦皇汉武都没解决的匈奴问题，竟然让刘骜给彻底解决了，不仅南匈奴王俯首称臣，连北匈奴王的人头也被割了下来，现在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已为汉土。”
樊娴都冷笑道：“要不是文帝景帝几十年修生养息，卫青霍去病举全国之力北伐匈奴，这个大便宜能轮得到刘骜？长安小儿不是有首儿歌这么说的嘛：文帝的面，武帝的磨，磨成一个大馍馍，送给后代的蠢刘骜。”
“唉！你说话还是那么刻薄....”刘钦忍不住叹息道，“我这个兄弟从小只是性格懦弱了一点罢了，还没有你说的这么不堪。”
“嗯，当然，”樊娴都笑了笑，突然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刘骜去泰山祭天，他肯定会经过我们陈留郡吧！”
刘钦点点头，“应该会的，只是还没正式通知我们，我好多年没见他了，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样了。”
“哼！还能变的什么样，肯定没变成什么好样！宠信赵飞燕，天天与赵氏姐妹笙歌燕舞，沉湎于酒色?，纵欲淫乐，弄得身体羸弱。光这还不算，还重用太监石显，不理朝政，放纵自己醉生梦死，得过且过，什么江山社稷，都被他丢弃一旁，快赶上当年的商纣夏桀了，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昏君！”
刘钦听了心中不由得苦笑，对夫人的这番评价，他一时无法反驳，只能叹气道：“他也有他的苦衷，就算换做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吧！虽然刘骜登基已经这么些年了，或许也曾经想过有番作为，但朝政大权都被王氏家族所掌控，从王凤，王根，再到王莽，大司马成了他们王家的了。宫内宫外，什么都得看着王太后的脸色行事...，加上天天在深宫里呆着，周围不是女人就是太监，犹如一座牢狱一般，他也早该出来散散心了。”
“听你这么说，或许他去泰山祭天只是幌子，想出来逛逛才上真的！”樊娴都猜测道。
刘钦听后一愣，意识到夫人说的也有道理，“无所谓了，这些事不是我们该考虑的，现在该考虑的是刘骜经过陈留郡时，我们得好好接待一下才行。济阳宫已经好多年没用了，里里外外都得修理修理才能接待圣驾。他这人好大喜功，加上好不容易出来趟，必定劳民伤财，大讲排场。我看这次沿途的百姓要遭殃了......，唉！”
“刘骜来的话，赵氏姐妹肯定也会来吧！听说赵飞燕“纤便轻细，举止翩然”，还有他妹妹赵合德，长得据说比赵飞燕还漂亮，温柔妩媚到连赵飞燕也自愧不如的地步，说的神乎其神的，我倒很想见见她俩到底国色天香到什么地步，到底是不是狐狸精转世，能把刘骜迷得神魂颠倒....”樊娴都说到这，显得有些嫉妒，“听别人说赵飞燕腰骨纤细，善踽步而行，如若手持花枝，颤颤然他人莫可学，踽步什么样，掌中舞又什么样，这次非得见识一下才行。”
刘钦呵呵一笑，捏捏她的手调侃道：“你们女人呀！总是相互嫉妒，其实赵飞燕的掌中舞也没什么，我见过一次，至少我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至于为什么能把刘骜迷的神魂颠倒，可能是因为刘骜本身就容易为一些事情所痴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