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罗晨的心随着脚步声一点点低沉下来。
好像刚才我也是这么对那群人的，罗晨不由想到。德尼先生现在应该已经被控制了……该死，他这么重要的话，自己的守卫都去哪儿了。那兜帽男接下来要做什么呢？攻击，要挟，还是准备谈和？
希望能谈和吧。克罗伊昏迷了，她应该是真的精神力透支了，就和我前身的状态一样糟糕。我现在还能继续施法是因为穿越过来的灵魂补足了精神力，她可不行。
罗晨脑海中飞速转过各种念头，脚下却不停。他越过躺在地面呻吟的几人，走到老神甫身边。老神甫也已经昏了过去，罗晨将他侧身放好，以防深入背后的木条造成进一步伤害。还好，出血已经停了下来，应该是克罗伊刚才的处理起作用了。
然后，他走向克罗伊。女孩额头满是汗水，脸色苍白，头发沾染上了不少灰尘。克罗伊将女孩抱起，轻轻放在长椅上。这时候，脚步声也已经来到了门庭。
“你真的很奇怪。”兜帽男说到。罗晨没有去看他，他手轻轻放在克罗伊手里的手弩之上，女孩看起来在昏迷前又上好了一支弩箭。
“不止你的印记，就算你的魔能还有富余，精神力应该已经在白天耗尽了才对。就像是……换了个人。”
罗晨开口打断他：“人在你手中了，你想怎么样？”
兜帽男已经重新戴上了兜帽，他左手握着一把左轮，正对着他身旁的德尼先生。德尼先生眉头紧锁，但看上去并不恐慌。
兜帽男右一抬手，大厅里捆绑着的藤蔓散开，露出里面的壮汉。壮汉已经被勒昏了过去，他看得不由皱了皱眉。
“看来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兜帽男又用弩指了指旁边的德尼先生：“当然如果你要把这个可怜的贵族先生也算作战力的话，你还有两个人。”
罗晨一边慢慢拿起手弩，一边问到：“所以呢？”
“所以我们或许可以停战，我只要这个贵族老爷。你看，你现在已经有了两个伤员需要照顾，而更多的民众被刚才这里的动静吸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涌过来，停战对你而言是个明智的选择。”
一旁的德尼先生却出声了：“那么你在着急什么呢？”
兜帽男一愣，正打算用左轮顶着德尼让他老实点，德尼却继续说道：“永远不要忽视任何‘印记’，即使他不是一个战士，你的导师没有教过你吗？还是说，高等审判庭的小崽子们根本没有导师？”
兜帽男面色通红：“你做了什么？”
德尼先生翻了翻眼皮：“没什么，就只是用我微不足道的印记能力给外出狩猎的托内尔公爵留了些线索，估计他正飞速赶回，聚拢军队一边稳定民心，一边驱逐你们吧。”
兜帽男闻言道：“但是这座城市的民众已经占领了所有的城关，他需要先安定混乱的人群！在那之前，足够我们对你进行审判了。”
“你看，这就是教导的意义。”德尼先生表情松弛下来，就像场面已经开始进入的他的控制：“你认为民众的抗议是领主最担心的事，但若真的是这样，你们又为什么要急于审判我呢？”
兜帽男看着他，解释道：“因为是你发出了对高等审判庭的放逐令，你玷污了王国法……”
“不，是因为我是这次海陲郡革新的核心！”德尼侧过头，紧紧盯着兜帽男：“你所谓的高等审判庭，不过是在为了自己的特权而挣扎。
“王国的税收终于轮到了他们头上，他们不愿意承担这份责任，还非要冠之以维护王国律法的名义。高层那群长袍贵族们这样声称也就罢了，低层的小崽子被洗脑了一样搞不清形势，你是真的蠢吗？”
不，他不蠢。他要是蠢的话，刚被他算计的我是什么，罗晨默默苦笑。
兜帽男试图争辩：“你只是自以为是地推行政策，哪有管到底合适……不，根本不是这个问题，你无权就这样越过王国的律法。”
“律法？你好忘记了，国王才是法律的渊源，他的意志就是我们的律法！你们只不过是在他不介意时帮他履行这份权能而已，国王从来没有声称自己要放弃这些权力！”
“你，你……”兜帽男像是被德尼的说辞气到颤抖：“你这种躲在王权背后的宫廷贵族，根本看不到民众！”
这时，大门处却再一次喧闹起来，大量手持火把的人群。
看来领主还是来得不够快，罗晨叹息。事已至此，自己现在已经身处德尼这边。难道要对人群再来一次恐惧术？
他看了看在门口汇集但始终没有进来，为数越来越多的人群，头皮有点发麻。现在的形势下，再来一次恐惧术很可能反而会激起更多人的血性。而法术书上的其他法术也收效甚微……
兜帽男平稳住了情绪，他不再对德尼多说什么，他挥了挥手，蔓延过来的藤蔓缠绕住德尼的身体，紧捂着他的嘴巴，让他无法发声。
而兜帽男自己则面向门口的人群，朗声说到：
“劳苦的群众啊，你们每日为了几磅面包的苏尔，没日没夜的劳作。所获却被你们眼前的这种人毫不在意地轻易拿走，但他们，一点都不满足。”
人群又一次与火把融为一体，沉默地听着。
“他们只关心如何赚取更多的苏尔和里弗尔。就像前些日子那样，他们用所谓革新的名义，尝试收取更多名头的税收！
“新的税收，只能由属于全体民众的三级会议决定！”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不出他的意料，人群开始高呼：
“对，只有三级会议才能决定！”
他吸了口气，继续大声说到：“三级会议决定税收，这是源自于数百年前，王国神圣的法律；这是属于你们，每个自由意志的权利！”
人群热情更加高涨：“这是我们的权利！”
“但是，”兜帽男语气急转：“旁边的这位德尼大人，无视律法的尊严，动用他那摄人的权利，一意孤行放逐了我们海陲郡高级审判庭。
“只是因为，我们与那群吸血虫们征收新税的决定，在对抗！”
“神佑高级审判庭！”
兜帽男深吸一口，沉声问到：“他，该作何罪？”
“贪污！”“流放！”不同的人开始叫喊不同的罪名和刑名。气氛像是被点燃一样，人人脸上既染着愤怒，又带着兴奋，像是眼前的一切是一出绝世好戏。
疯了，都疯了。罗晨闭上眼，他开始盘算如何才能带着克罗伊逃离这里。对于改变现状，他不再做任何期待。
但情况比他想的还要糟糕。他俩的衣着在一干人中甚是显眼，有人开始关注起了他和克罗伊，大喊道：“还有他的走狗！”
哐当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罗晨脚下碎开，居然是一块瓦片。他抬头看去，才发现房顶也出现了众多人群和火光，不断有人揭起瓦片，扔向他们。
屋顶也那么多人，这就叫插翅难逃吗……他发现事情已经彻底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他站了起来，正准备说些什么挣扎一下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按在了他肩膀上。
罗晨回过头，只见一个穿着皮甲，带着墨色眼镜的男子，正冲着他轻轻摇头。
这个穿着怪异的人是什么时候来的？罗晨十分惊讶，但他的身体本能地松弛下来，就好像已经判定了来者不是敌人。
“轰。”
紧接着，教堂侧面的墙壁传来一声巨响。藤蔓开裂，碎石滚落，一个巨大的豁口出现。
烟尘散开，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还保持着出拳的姿势，他身上的大衣丝毫无法掩饰壮硕的肌肉，明明是长款大衣，穿在他身上却和紧身衣一样。
在他的身边，一个头发微卷，身着铠甲，骑士装扮的男子紧闭着眼，双手拄剑，肃然而立。巨大的能量波动在他的身上汇集，能量波动却一点也不暴躁，而是充满了温和。
能量波动的对象正是教堂门口的人群。
骑士睁开双眼，注视着人群。人群中像是有一道金色的光芒从中起伏。人们喧闹的声线逐渐平息，面部复杂的表情整齐划一地开始变得冷漠，冷漠地注视着教堂内的一切。
然后，骑士向罗晨示以微笑：
“欢迎归队。抱歉，我们来晚了。”
在他身后，穿戴整齐的士兵从洞口开始进入，团团围住兜帽男。
兜帽男已经开始颤抖，他一手抓住德尼先生，一手握紧左轮，就好像这样才能让他稍感安心。
然而没有丝毫作用。骑士猛地一脚踹向兜帽男，兜帽男丝毫没有反应过来。他吐出一口血，在地上翻滚几圈才停了下来，德尼身上的藤蔓也随之散去。
德尼面露喜色。自己的安全不用担心了，接下来就是要平息这场动乱，以及让他们付出代价……他心中暗下狠心。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骑士开口对他说到：
“德尼先生，请你在卫兵的保护下离开海陲郡。”
“什么？不行！我要见公爵殿下！”松绑了的德尼表情错愕，像是遭受了什么背叛。
“这就是公爵殿下的旨意。”骑士身旁，为首的士兵向德尼行礼，然后平淡地说到：
“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全。动乱不止在首府格兰斯城发生，抗议已经席卷了整个海陲郡，为了您着想，请您在我们的保护下即刻启程。”
德尼的嘴唇颤抖：“整个海陲郡吗……国王在上。”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的面色惨白，比刚才被挟持还要惊恐。
士兵见他失神的样子，也不再恭敬，走上前扶住他的肩膀，向外拖去。
几乎是被拖着走到洞口，德尼才回过神来。他尝试反抗无果后，冲着人群的方向大声喊到：
“你们这群不穿套裤的泥腿子！白痴！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新税针对贵族们，你们所有第三等级都被利用了！
“你们的愚昧突破天际，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真正帮助你们！
“你们会后悔的！我保证你们会后悔的！”
他的声音一直到被带上马车依然持续，但没有人理会他。车夫扬起长鞭，马车迅速驶离。
罗晨好似听到人群中有着细小的声音：
“可我们想自己来决定……”
而在教堂里，匍匐在地上的兜帽男看没有士兵再理会他，便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
他的嘴角还带着血，但他还是笑出了声：
“你们看，吸血虫被驱逐啦！”
闻言，门外和屋顶人群面部重新开始充满丰富的情绪。
“我们胜利啦！律法胜利啦！”
口哨声和欢呼声又一次连成一片。他们高呼着胜利，高呼着自由，像是驱逐掉一个官员，就将带给他们整个往后的幸福生活。
罗晨呆呆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也开始失神。
算是“乌合之众”吗，但他们也只是为了争取自己的生存……德尼先生和兜帽男，到底谁才是对……
或许对错并没有意义，都只是在不同选择中，被历史的洪流裹挟而过……
那么裹挟向何方呢？他抬起头，屋顶的火把像极了星光，一个莫名的想法突然从星河中浮现：
社科的力量，从来不在于事物的直接表现。
他晃了晃头，但脑海中纷杂的想法依然没有停止：
后面的来者是和克罗伊一样的同伴吗，希望他们能像克罗伊一样好相处……
魔法的世界，以及神秘的金边书……
还有印记，这个世界，有多广阔呐……我真的还能回去吗……
无数的问题和想法在脑海中掠过。最后，他失去焦点的目光对着成片灼烧的火把，意识开始重新汇集：
从今天开始，我得是让·雅克·乌尔比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