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穆安排老板和老板娘坐在了后座,那是他第一次话多。他跟女朋友旁若无人的聊起刚才接她的地方有个干锅羊肉,它的香味能飘过对面的东馨公园,还有刚路过的早点铺子,卖的就是他们最爱吃的荞面圪坨,全城爱吃这玩意儿的人都吃过......
马美像刚给父母毒打过一顿的孩子又获得了他们的原谅一样,一边挂着泪珠,一边兴奋地表达着自己的通情达理。
“过年的礼你不要准备,上次老朱家还有我四爹那小子拿来那些牛排,我都分好了,每家一份,你三姐可怜,我给买了一件羽绒服。你大哥二哥家日子一般,我也给买了衣服!”程功静静地听着贤妻为自己分担了生活中的鸡毛蒜皮,脸上皱纹渐渐舒展,眼里射出一丝感激的光芒。他悄悄凑上脸问:还有钱吗......
到达医院门口,小穆麻利下车为老板娘开车门,依然是那副谦卑拘谨的样子,他微微欠着腰,帮她拎着包,安顿她:“嫂子,过两天我回来跟李姨他们打扫家,你照顾好程晨就行。”
马美满腹心事叫他赶紧回去不用送,自己大步流星找到了医院尚未启用的一个“废弃医疗器械室”,在那里给李姨发号施令。
她得十万火急将兀自献的那把无名殷勤落实到位,毕竟,如此在外人面前给丈夫泼脏水不是自己的风格,也不是一个矿长太太该做的事。何况,男人一如既往的不生气,虽然不是笑着,但还是给了自己宽展的台阶下。
马美吩咐李姨放下手里的活,把家里的牛肉平均分配,装成六份,另外,告诉李姨程树程强他们的大概身高体重,叫她火速上街,务必在三点之前准备妥当。因为她临走时男人撂下一句:回来好几天都没回去看看儿子,我上午下矿处理工作上的事,下午就回家。所以,万一想看看到底给他哥准备了什么衣服呢。
“程晨想吃山药丸子.......”李姨有点为难地说。
“吃什么吃?一顿不吃饿不死!凡事得分个轻重缓急,你赶紧忙你的......”马美说话像炒豆子,噼噼啪啪打得保姆无力招架。
出得那个房间,她再想李姨的话,才发现自己又发了一顿无明业飙。
然而,马美追悔莫及,一想到程晨大妈赶着一群羊演戏的样子,更是觉得牙根痒痒,平时帮了那么多,现在还要自己送去衣服,孙猴子也想吃唐僧肉啦?可惜,她至今都不知道她二妈当年是怎么样的一副母夜叉的嘴脸。拍拍胸脯想想,自己的亲姐亲弟给过多少,轮上他们这些个没良心的老鸟?!
他们各个家的孩子,日子都过得风生水起,除了程晨大姑家,他们都凭着谁?自己都要含饴弄孙了,还苦巴巴做生意,站在闺女住的地方就能看见,满城都是忙活的塔吊,万一房子卖不出去,将来都不知道怎么过活,自己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不给自己的孩子打点后路,每天同情这个可怜那个,谁同情自己?
她索性不能平息这股不知何起的怒火,越想越气,越气走得越快,仿佛一股黑妖风刮上了火焰山。她找不见电梯,看见步梯就上,走了两层觉得路线有误,又原路返下来,偏巧,楼梯靠右有人坐着抽烟,旁边放着保温壶。她视而故意不见,一脚踹上了壶,不锈钢壶像一颗点球一般,“噔楞楞”飞滚下楼梯,一头撞上了墙,给墙狠狠弹回,又扑上了楼梯护栏后力气才慢慢减弱,最后像陀螺一样转了几圈,才在门背后停下来。
“看不见这是人走的地方吗,放了这么个玩意儿?”马美凶神恶煞,终于找见了出气筒。
“它在这儿,你走那儿,你看不见吗?”那人手指戳地,翻着白眼儿争辩。
“没--看--见!”马美一字一顿,往那人脸上喷完唾沫后,没作停留,直接出了楼门口。
“这就对了。因为它是---饭桶!”那人学着马美的腔调,起身去捡饭桶。
这一脚着实泄愤,她直感觉肠子徐徐舒展开来。
人总是喜欢对比,和别人比,和自己的过去比,通过对比来获得心里上的慰籍,否则就看不到受苦受累摸爬滚打的价值,却鲜少能想到自己给社会给人类做出的贡献和生命的意义。马美昂首阔步走进长廊,她有些洋洋得意地回味着刚才那个缩头乌龟的怂样,脑回路突然转过弯来,这个个泡话里有话!她怒火重新燃起,“呼啦”一个一百八十度转弯,径直冲回刚才“饭桶”抽烟的地方。
“你连饭桶都不是,你是马桶.......你.......”马美甩开膀子拉开门,一腔子五魁首六六六的市井黑话搥在嘴边,可惜,人已经不在了,饭桶也不在了。她松开手,憋久了的门“嘭”地弹回来,不识相的东西!马美“棒”补给它一脚,拂袖而去。
真是晦气!不过还好,还好,真的还好,比起自己差点活进冷宫,这点小事儿,怎么说,港话怎么说来着,洒洒水?对,洒——洒——水,洒洒水.....
马美带着“浇花”的动作就进来了,一手举着,另外一只手里拎着午饭,用餐盒打包着。
“妈妈没顾上回去拿饭,不过也是山药丸子,是云锦饭店带的,那儿的饭干净。他们的老板经常跟妈妈打麻将,很惯,他们有自己的基地,用的......”
“你干甚去了?”程晨不理会她妈的殷勤。
“跟你爸......跟你爸去了趟银行!”马美边打开饭盒,边吞吞吐吐地说。
看着妈的样子,程晨连看一眼饭盒的心思都没有,胃里顿时涨满了不知从何而起的气体,眼泪濡湿了睫毛。阿斯汉来过了,她确定,他一定是不能忍受无法排解的思念,冒着被妈凶走的风险,又一次来到医院。满怀希望又一脸彷徨,最终,他还是决定来碰碰运气,他应该穿了他新买的衣服,但他应该剃光了下巴颏上的小胡子,他开玩笑说,那是艺术家风范,但他知道他的岳母大人欣赏不来,所以剃了是一定的。然后,他买了她爱吃的零食,一定也带了爸爱吃的奶豆腐,满满两大包,鼓足勇气来看她。可时运不齐,就在妈出去的瞬间,正好撞了她老人家满怀。
妈一眼认出了他。她鄙夷地盯着阿斯汉,问他为什么告诉他别来还要这么执着。妈一定也说了,已经帮她物色了与她家门当户对的男人,在建设局上班,做这种事说这样的话对妈来说,简直可以说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
阿斯汉一定动了动勒麻的手指,身体往前倾了倾,泪光在眼睛里闪烁,他抿了抿嘴唇,憋回眼泪,旋转沉重的身体,离开。但妈对这个觊觎自家财产的人不放心,她灵光一闪,大踏步撵上他,抱歉地跟他说:来都来了,要不进去看看程晨吧。不能成为一家人,做个朋友也行吧。不过,他对象就在病房,就看你会不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对,不冤枉她,妈做这事绰绰有余。
“我不饿,困了,想睡......”程晨侧过身子,给了她妈一个大大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