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嫁祸给沛兄的苏丽娅简直要疯了,自打父亲坐牢之后,她从来都是头脑异常清醒地站在法律的红线外,就连她妈被那些恬不知耻的男人非礼,她都要百般地委屈着哄她妈,别去跟他们生气,每当那种时候,她妈就说些不堪入耳的市井黑话羞辱她,可她也忍了。
可现在呢?一切将变得失去控制,父亲是有案底的人,丈夫是有案底的人,这么看来,孩子将来势必也要有案底,才算是她的孩子,才配得上遗传这一伟大创举。
她薅自己的头发,一把一把的薅;她随便踹门,踹凳子,踢破了鞋头,踢痛了趾头;她拎起菜刀将手腕划破,汩汩鲜血把苏母吓到晕厥;她给她总上夜班的弟弟打电话,不分白天昼夜,同样的话说几十遍,她说:人活着麻烦,人活着真他妈麻烦;她大声哭喊,邻居以为闹人命,好心帮忙报了警;她想死,死了算了,死了,一切就无所谓有无了,她拐也好,她骗也罢,阿斯汉或许还会为她难过,或许会在她的坟头洒下一把黄色的彼岸花。
但她还有很重要的人,母亲和弟弟,母亲已经为父亲流了太多眼泪,她这么做又于心何忍?
说到母亲会伤心,父亲被带走的一幕一幕便徐徐浮上脑海,那天,苏母悲恸欲绝,像疯子一样,对,就是她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她涕泗横流,到处乱抓,仿佛她什么都需要,仿佛又都不是她想要的,随手抛在一边,后来苏母变成大声干嚎,嘴里喃喃自语,有几句她听懂了,她说:如果不是卓卓,我也不想活了。弟弟扑在母亲怀里,苏母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她扶着他的小脸,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眸说;卓卓妈妈没靠了,妈妈以后就靠你了......
苏丽娅清楚地记得,其实是她先扑进母亲怀里的,可还是后来者居上,苏母抱住了儿子,将同样悲伤的女儿晾在了一边。
等苏母哭够,她将儿子女儿叫在跟前,然后戳着苏丽娅的胸脯说,你爸的责任是养活这个家,现在你爸让你送进了局子,没等母亲说完,小小年纪的苏丽娅笃定接话,“妈跟弟弟,我负责......”
所以她不能死,她是母亲的希望,她是弟弟的榜样,就像母亲曾经夸耀的那样,她是家里的顶梁柱。虽然她整个人就是个木头桩子,除了顶梁其余一无是处,站着会挡人走路,跌倒会致人死命,但至少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不是么,她想,对于那些得了绝症的人,那些濒临死亡的人来说,这样的事儿还是事儿吗?
想着想着,丽娅突然感觉心头的一片乌云已飘散,露出了圆圆的太阳,可不是嘛,阿斯汉只是打了沛兄,他不是没说因为什么打他的吗?如果知道,沛兄不得弄清楚吗?那样整个事件不都败露了吗?
丽娅有种“天助我也”的满足感,她怔怔地想,阿斯汉恶气也出了,事情也板上钉钉了,这一切的尘埃已落定,落定在这个人头济济的大城里市,人人都为存折里多一块而奔走努力着,谁还惦念过一份轻如尘埃的友情呢?自己也该踏踏实实结婚了。
误会像麻团,没有女人的巧手解不开的麻团,也就没有女人的巧嘴解不开的误会。
本来阿斯汉没参加沛兄家孩子的满月庆典她爱人就心生疑窦,现在丈夫又遭受他无情的毒打,一香更是觉得蹊跷,她觉得即便打算老死不相往来,那也得弄明白,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是误会,解开了就好,如果确实彼此对不住,那再分道扬镳也不迟。
沛兄将他俩合作以来的事情明明白白讲给一香听,一香很敏感,她一下子抓住了重点问沛兄:会不会阿斯汉怀疑你踢开他跟那个赵总暗地里合作?而付的六十万也是你俩玩的把戏?他是不是怀疑你不仅拿了辛苦费,甩开他后还赚了一大笔?
一风煽醒怒中人。在媳妇儿的煽风点火之下,怒焰翻滚的沛兄幡然醒悟,他觉得十分有可能,因为所有图纸纸质版电子版都在自己手中,如果真想那么做,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沛兄摇摇头,真他妈冤枉,寝食俱废地忙了将近一个月,拿了两万辛苦费还遭一顿毒打,他晃晃有些松动的门牙,那是阿斯汉第一拳出去的结果,说道:别问,就算是误会也别问,老子跟他势不两立!
丽娅静静地期待着,期待着阿斯汉出来的那天,她也单膝下跪她也手执玫瑰深情地请求他:阿斯汉,请你娶我吧。
可她的眼泪又下来了,她知道,那个将自己交到另一个男人手中的人虽生犹死,两个月前,她带着阿斯汉见过父亲一次,他头发花白,眼珠灰黄毫无生气,笑起来像哭,他羸弱干瘪,关节凸出,握着自己的手好似耙子,唯一让她安心的是:他的手心依然滚热,像小时候抓着他脚丫的手掌。
她忽然有种想法,她暂时不结婚,她要等到父亲刑满释放,父亲判的是无期徒刑,去年已经改为有期,十五年,她要等到十五年后再穿上婚纱,她的孩子当花童,那时候,她要爸爸牵起自己的手,把自己郑重地交给阿斯汉,老泪纵横地跟他说:十五年后你依然愿意为她披上头纱,爸爸高兴啊!
可眼前的状况让丽娅再也不敢心存侥幸,阿斯汉被释放的那天,她去派出所接他,看到阿斯汉,丽娅赶紧迎上去,紧紧抱着他,他灰头土脸,少言寡语,身上有股说不出什么味的奇怪味道。
阿斯汉使劲儿推开丽娅,有气无力地说别碰他,他已经好久没刷牙没换洗了。丽娅哪里舍得,她看看他,实在消受了不少,两颊微微凹陷,脸部棱角分明,于是,阿斯汉一上车,丽娅便掰过阿斯汉的头,像慈母哄孩子一样,呢呢喃喃说了气什么,才狂奔回他们的家。
丽娅心中百感云动,她忙着热了出门前才炖好的肉,掀起电饭煲看了看米饭软硬,又手忙脚乱拌好凉菜,顺手去酒柜里拿来一瓶红酒。
但阿斯汉有些变了,他只喝酒不吃菜,筷子干干净净在桌上放着;他碰杯不说话,你说喝就喝,你说喝多少他就喝多少,喝完,人就在桌边安安静静坐着;他的眼里没有了山水人情,有的,只是深深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