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贯会算计昭璧的,林羽乔对她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并不十分感兴趣,她只是怀疑昭华可能与昭璧之死有关。
可昭华不过是个久居深宫的弱质女子,在宫中虽可肆意妄为,手要伸到宫外却还是难了些,而方才昭华说的的那些话也证明了她对昭璧的回宫丝毫不感到诧异,想来对她对私逃出宫一事应当是毫不知情的。
那么,还会有谁呢?
此刻,她林羽乔虽站在这里,昭璧公主却是实实在在的遇害了,无奈昭璧的记忆仍是支离破碎的,无法给她提供什么信息,她也只能猜测对方下手或许与昭璧的婚事有关。
若真如此,对方会不会在她出嫁前再次动手呢?
死过一次才更明白生的可贵,即便这人生不是她自己的,林羽乔也不想束手待毙。她悉心留意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仔细回想昭璧公主在宫中的过往,企图寻出点蛛丝马迹来。可就在她整日疑神疑鬼到有些浑浑噩噩却仍旧没有半点头绪的时候,这夜里却忽而梦起些旧事来。
她回宫当年的元宵佳节,皇上恩准皇子公主们出宫游灯会,大街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她与随行之人很快便被挤散了,正在孤立无援之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位执昙花手灯的白衣公子。
她那时不过十岁,一下子被那造型特异的花灯吸引住了,忍住眼泪凑上前去仔细瞧,就听到他温醇轻柔的声音“你喜欢吗?”
她抬眼就见他清秀的眉眼近在咫尺,她顿时羞红了脸,心跳也随之加速加速。就在浅浅的烛光之中,他浅浅的笑深深印入了她的心底。
那是昭璧与宇文尚卿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却忽而画面一转至宫中,中庭大殿,她的眼前是舞女的衣袂飘飘。扫袖留香之间,众人在她面前来来去去,她很奇怪自己怎么会被叫来参加这个宴会,拘谨地端坐席间也不与人应酬,只一心想着若这是他的庆功宴该多好。
算来他在边疆征战已有两年多了。
这个场景有种刻骨铭心的熟悉感。分明是那次为莫氏接风的中庭宴,就在那时她被指了婚!
林羽乔猛得坐起,惊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会梦到这些事情?
林羽乔待情绪平复下来,细细一想,这才意识到婚期竟就在七日之后了。而这些日子她天天只想着要寻出凶手的蛛丝马迹,却在宫中众人忙忙碌碌筹备之时,将嫁入江夏王府的事情抛在脑后了。
若对方按兵不动了呢?
不对,她并不想死,而她既然回了宫,就算查明昭璧的死因也不能改变她要嫁入莫江夏王府的事情,至少她没有能力阻止这件事情。不然昭璧也不至于选择私逃出宫。
胸口有些迟滞地发起闷来,心也随之有了绞痛之感。
“公主,您醒了?”沐桐闻声起身凑到床前,见公主呆坐在床上,额头布满细汗,赶忙小心给她擦了汗,披上衣服。“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地龙烧得太旺,觉得热了?”
林羽乔摇头,望了眼窗外道:“我是中午就睡下了吧?现在什么时辰了?”
沐桐道:“子时刚过,公主接着睡吧。”
林羽乔又摇了摇头,也不知是这两日顾虑太多还是因为那梦,她竟真的有些惦念宇文尚卿:“最近,……有公子的消息吗?”
沐桐神色沉重地摇摇头。霄云宫守卫加强了许多,别说是往宫外递信了,就连打探点消息都难。林羽乔叹了口气,正要再躺下,却见沐桐面有踌躇之色。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沐桐支吾道:“明晚皇上安排在中庭为公子接风,……方才来人下了帖子。”
中庭连接前后宫,由于位置便利,宫中常将皇室宗族庆祝将领凯旋和迎送来使的重要宴会安排在这里。而能让皇室宗族一齐出面庆贺的自然不会是普通的战功,因此中庭摆宴也被军中视为最高殊荣。
中庭宴昭璧公主回宫五年的时间只参加过一次,便是为江夏王庆功的那次。
林羽乔不由得又想起了方才的梦。
她不由暗叹造化弄人。如今,宇文尚卿如昭璧所愿获得了无上殊荣,可跟她却是不能有半点关系了。她心中翻江倒海般得喜悲难辨起来,有些唇齿有些发涩地道:“他能功成名就总归是好的。”
沐桐轻轻攥了公主的手,竟是冰凉的,她猜到公主的心思,道:“您别多想了。这事不能怪您,要怪也只能怪那边安排的不周密。”
林羽乔苦笑着摇了摇头,宇文尚卿必然得到了昭璧公主已经出城的消息,可最终她却是在城中被莫廷轶找到的。宇文尚卿若有心去查,自然能查到这件事,到时在他看来只怕是昭璧公主自己折返回来的,误会在所难免。
沐桐道:“宴会公主若是不想去,沐桐去回了便是。”
林羽乔道:“自然是要去的。”
“可……”沐桐方要开口开口劝说,就被林羽乔摇摇头制止了。她清楚沐桐要说什么,她也没想过再与宇文尚卿有什么瓜葛。她虽然感到遗憾,却很清楚对宇文尚卿所有的反应不属于自己,而是昭璧。
眼下她没有能力去阻止什么去实现什么,只能顺着即成的路走一步看一步,唯一能做的,就是最大限度地消除宇文尚卿的误解。
这对昭璧来说,是一种安慰。
越国朝廷文武官员分立,立朝之时文员武将的调动升迁互不相通。但由于周边的国家部族众多,常年狼烟四起,朝廷极其倚重武将,武将升迁久而久之就更为顺畅,在地方上由于武官长期驻守一地,边疆诸省政事也逐渐武官打理,在朝廷中近些年武官转为仕官的通道也被打通,民间甚至开始流传有“宁做百夫长,不为状元郎”的说法。
也正因如此,莫廷轩和宇文尚卿这两个出生于武将之家却爱读书的人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务正业。莫廷轩还好些,他屡次随父兄出征,虽少有亲上战场的时候,但他总将战地后方管理地井井有条,让莫家军后顾无忧,表现了卓绝的才干,后又袭爵开府,算是步入正轨。
相比之下,同样可得家族荫蔽提携的宇文尚卿却无甚建树,虽说他从小读书的同时武功军略都从不曾落下,却总让人觉得不过只会花拳绣腿纸上谈兵罢了。
可此次皇上却力排众议下旨让宇文尚卿接替江夏王北征主帅一职,宇文尚卿率兵千里奔赴北部边境,首他不负皇上所托三个月的时间内屡次大败突鹄敌军,在焕城一役中更是以五千兵力急袭敌方大营歼敌数万还亲手俘获了突鹄主帅。突鹄部主率部奔逃途中被部众所杀,几个儿子为争夺部主起了内讧,部落分崩离析四散而去。
吞并南仲、与西鸠结盟、南侧一众小国或臣服或归顺,如今连西北最大的威胁突鹄部落都彻底没落,四疆最终归于平稳,此役无疑意义非凡。
中庭之内,帝后、诸亲王、皇子、公主及四品以上宫妃皆已列席,太妃也派人带了恭贺的口信和赏赐,唯有昭华和刘贵妃缺席。
刘贵妃风寒久而未愈,未列席并不奇怪。倒是昭华,她一向最喜欢这种场合。林羽乔不自觉地扫了江夏王一眼,难道那天皇后跟昭华说了什么?
皇上圣心大悦,在庆功宴上宣布禁礼,君臣同乐,一时大殿之内喧声四起,觥筹交错,时而红飞翠舞,时而急管繁弦,此情此景,不管喝多喝少都是满面红光。
身为当晚大宴的主角,宇文尚卿更是少不了与人应酬。他饱读圣贤书,做了武将也别有一番儒雅的气韵,众人略知他的性情,推杯交盏之间不曾难为他,难得的是,他自己倒颇不在乎,来者不拒,几番一口饮尽杯中酒,尽显少年将帅的万丈豪情,可却是半点不曾往她的方向看一眼,林羽乔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此事棘手,难得鼓起的勇气又折损了几分。思虑许久仍是无解,待再瞧过去时,宇文尚卿却已不在位子上。
来自昭璧的直觉,抑或是期待,林羽乔隐隐觉得或许去子阳湖影壁处能见到他——那是三年前元宵灯会他送她回宫落脚的地点。只这样想着,她的心已砰然乱跳起来,一股莫名的情绪难以抑制。
趁着众人觥筹交错你来我往,林羽乔悄然起身。这段路昭璧再熟悉不过。两人虽情谊相牵许久,可后宫规矩森严,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几年的时间,昭璧公主除了等待和睹物思人,能做的也只有遥望着这两人初次离别的地点追忆旧事。
将近初夏天,偶尔有一两声虫鸣,
一路倒也顺利,并未遇到巡守的卫兵。林羽乔越走进,心就扑通跳地越厉害。
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出现在眼前。
林羽乔反倒却步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冲动——且不说这事根本说不清,就算跟他解释清楚又能如何?还是改变不了昭璧要嫁给江夏王的事实,难道伤了他一次还不够,还要让他继续惦记着昭璧?
这对宇文尚卿也不公平,还不如让他彻底死心了好……
却不等她想明白,昭璧的思念已不受理智阻拦地冲口而出:“尚卿哥哥”。